“再怎么说,我也算你的‘榜样’了!”她眨眨眼,揶揄道。 怜青笑道:“那就多谢文小姐了!” “不客气。” 文舒窈送怜青下楼,不远处色街角,蕴青正在招手,“怜青,走,咱们回家了。” “文小姐,再见。”怜青礼貌告别。 文舒窈颔首回礼,临分别之际,她忽然叫住怜青。 “尤小姐。”她顿了顿,温和道,“无论你是否会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成为自己的榜样。因为你自己就足够好。” 怜青微怔,旋即微笑:“是吗?那我真愿意看到那一天。” “去吧,咱们下次见。” “嗯,再见。” - 回去的电车上,蕴青笑问怜青:“看来你和舒窈姐相处得不错嘛!” 怜青道:“是呢,文小姐待人亲切,我们很聊得来。” “那这段时间你觉得如何?” 怜青思考两秒,认真回答:“很好,十分好。” “那么,现在如果我再问你,是要留在家里打牌听戏,还是出来念书,这两样里你会选什么?” 同样,这次怜青仍然没有很快回答,她总是习惯将自己的想法咀嚼许多遍,再慎重说出答案。 “我会选后者。”她缓缓道,“只是,真正学了新的知识以后,对于念书的看法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哦?比如呢?”蕴青笑意盈盈。 怜青眼眸微亮:“刚来上 海那会儿,你带我去看电影,吃西餐,参加舞会,我很难不向往这些新潮的东西,觉得新时代的女子就该追赶时髦。” “起初你带我来念书,我的确欣喜。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是有几分虚荣的。大上海的名媛大多有学问,许多都是像你和文小姐这样去留学的。不怕你笑话,我有时也十分羡慕你们,能说洋文、看外国书、举止有礼、懂得很多新文化……” 怜青脸庞微红:“所以,一开始跟着季维学东西,我很窃喜。想着未来某天能够看懂外文书,别人谈论高深的学问,我能听懂皮毛。这是我一开始所理解的念书。它与我的虚荣心难以分割。” 蕴青安静听着,没有流露出任何轻视的神情,她轻笑:“现在的想法呢?为什么会改变?” 怜青想了很久,慢慢说:“也许是因为见识到了更加宏大的世界。” 电车载着乘客穿梭在大上海的繁华街道,它路过高楼大厦,永安百货的英文标语在夕阳映照下灿灿生辉,商场往来的客人衣着华贵,街边外资银行职员西装革履,步伐匆忙;它路过熙攘的弄堂,摊贩的吆喝声传出很远,电影院外的小童殷勤兜售月份牌香烟,黄包车夫擦着额角的汗,细数一天的车资…… 至于更远的世界,电车无法抵达。 繁荣与贫瘠、贫穷与富有、华丽与破败……它既浓缩在上海的某一隅,却也存在于世界的每一处。 “季维同我讲天文地理、讲地球运转规律、资本论、光电效应、相对论……他说自己也只是粗通,了解得浅显。而我更是连听懂都很困难。可即便如此,我却觉得书里的世界是如此辽阔。” “你和文小姐都选择外出工作,自食其力。于是我开始思考,女人的一生一定要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吗?刚才临走时,文小姐说,未来我的榜样会是我自己。”怜青顿了顿,垂下头,低声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蕴青,书里的知识抬高了我的视野,又叫我迷茫。” “因为它让你看到了世界之外,看到了你身不能至,却比思维还要宽广的宇宙。”蕴青自然地接过话头,笑道,“心已抵达远方,还怎么将就眼前的方寸之地?” 怜青弯眼笑了起来,“我是不是读书读魔怔了?太过异想天开?” “没有。”蕴青摇头,“你应该记得那句最熟悉的诗。” 怜青沉默两秒,莞尔:“已识乾坤大……” 蕴青也笑:“犹怜草木青。” 怜青忽然沉默。 祖父为自己取名时,或许没有料想到小小女子真的敢去窥视广阔乾坤。 出发来上海前一晚,母亲絮絮叮嘱她为人媳妇应该如何如何、在内宅讨生活又要如何如何……可是没有人告诉她,要怎么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活着。 蕴青没有出声打扰,任由怜青的思绪沉淀。 人生的航向终归由自己掌舵,她可以推动一时,却无法引导它飘向真正的终点。 第25章 怜青出来念书的事,太太并非不知道,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姑娘家无聊,跟着蕴青出去散散心。 两个姑娘默契,知道这是太太的恩典,便也含糊地抓住机会。 但是……怜青的想法发生微妙的转变,连带着很多决定都要过明路了。 她毕竟是来关家做儿媳的,虽然还没有过门,可全府上下都默认了这件事情。出门念书可以归于一时新鲜,所以太太才默许。甚至于怜青自己也没想过之后的轨迹会有所改变。 再过不久,她就要和关靖澜成婚,当了大少奶奶,再去抛头露面就不合适。她应该像太太她们这样,学着打理家务,负责夫人们的交际。而不是……妄想去念书。 深夜,怜青怔怔望着窗外的月亮,脑中思绪纷飞。 一时是母亲的教诲,一时是季维神采飞扬地同她讲天文地理……最后是年幼时的私塾课堂。 尤家守旧,私塾只有男丁可以去,女孩要请专门的师傅来家里教。学的也不过是《贤媛集》《女训》《三字经》等书籍,只叫姑娘略认得几个字。 兄长见她好学,便央求祖父准许妹妹进私塾。就是这样,她有幸成为尤家私塾唯一的女学生。 那天,白胡子老先生摇头晃脑念诗,是李白的《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不知怎么,那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从那时便镌刻在怜青的记忆里。 她是坐在课堂角落的女孩,先生会关心她身侧的窗户有没有关严实,会不会冻到她,却不会问小姑娘听不听得懂他讲的经世之学,更不会问她是不是也喜欢李白的诗。 先生总是笑眯眯地说:“五小姐读的书够用,你已经是顶好的姑娘,以后嫁人也是好媳妇。” 只有哥哥知道,她将李白的诗集背得滚瓜烂熟,抄录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而它却在这样寻常的夜晚涌上心头。 也许没什么意义,也许只是单纯地叫她想起那句诗。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曾经她无比钦佩李白的豪迈,如今,怜青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它虽无法上青天揽明月,却为自己循规蹈矩的人生开了一道口子,有光亮从缝隙里透出。于是,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呐喊:试试吧,往前走! - 为着近日罢工游行的事,关靖澜忙得许多天没有回家。怜青等了很久,终于盼到他回来。 深夜,关公馆。 关靖澜一面吩咐徐伦,一面快速下楼,抬眼见到客厅的少女,脚步蓦然顿住。 “找我有事?” 怜青站起身,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神情倒是平静。 “大少爷,叨扰了,能否抽出几分钟的时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关靖澜扫了眼徐伦,后者立刻领着下属先出去。 很快,客厅只剩两人相对而立。 “你说。” 怜青:“是这样的,我最近……” 她话未说完,就被行色匆匆的徐伦打断。 “少爷!刚在外间接到韩总长急电!要您现在就过去!” “有说什么事吗?”关靖澜眉头微蹙。 “电话里没说,应该是要与您面谈。”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 临出门前,关靖澜突然回头:“你的事急不急?” 怜青迅速道:“不着急,你先忙。” 关靖澜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最近在跟着一个姓季的学生念书,如果是交代这件事,你可以不用说了。我调查过,他家世清白,还算可靠。你可以在那打发时间,但是其他涉及人身安全的活动不能去。” 怜青一愣:“你查过他?” “嗯。”关靖澜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道,“如果你要说其他的,那下次。” “好。” 那人的步伐又急又快,也不知听没听到她的回应,就已走进朦胧夜色里。 怜青在原地停留半晌,直到车辆消失在视野里,才往回走。 “尤小姐。” 怜青抬眼,是赵穗芳。 “表小姐。” 赵穗芳微笑道:“大少爷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又冷又硬,你别放在心上。” 怜青垂眸,温和道:“他行事稳妥,既然默许我外出,自然是背后查过,我虽有些意外,但也不是一根筋的脑子。” “那我就放心了。”赵穗芳点点头,又道,“尤小姐,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挑唆什么,更不是要给你上眼药,彰显我们关系亲近。实际上,少爷对谁都是这样的脾气。” 怜青:“嗯,我没有放在心上。” 说完准备走,却又被赵穗芳叫住。 怜青:“表小姐还有什么事情?” 赵穗芳的笑容逐渐淡去,温声道:“是我不对,尤小姐是聪明人,我不该跟你绕弯子,反倒惹你厌烦。” 怜青没有反驳,只是微笑不语。 赵穗芳再无试探之心,沉默片刻,直接道:“冒昧打扰尤小姐,是为一个不情之请。” 怜青微蹙眉,并未立刻 回答。 赵穗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我想给大少爷做妾,特来求未来的大少奶奶恩典。” 几乎有一瞬间,怜青以为自己听错了。 终于反应过来后,怜青眼底的温和渐渐冷却,她安静地看着赵穗芳,半晌才道:“赵小姐,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听你说话,正因为你不是糊涂人。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从你嘴里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第只要我一日没过门,关家的事情就轮不到我管。你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你仍然出此下策,无非是太太和少爷那里都碰了钉子,所以来试探我。假使我误以为这是太太的意思,半推半就答应,你便能拿我的回复做挡箭牌,再去太太那游说,是这个意思吗?” 赵穗芳坦然点头,甚至笑了一声:“瞒不过尤小姐,确实存了这个打算,却也知道你不是上当的人,所以不抱希望。” “不抱希望还是要说,就表示你还有筹码没拿出来。”怜青一针见血。 “是。”赵穗芳垂眸道,“想必尤小姐也看得出来,我不是什么好人。自你来到关家,我明里暗里算计你好几回,虽是不痛不痒,却也添了好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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