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舒窈被捕那天一样,蕴青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记得审讯室暗无天日,浓重的血腥味扑鼻,乔大牛的尸体像破烂物件一样被拖走…… 因为没有证据,他们被释放。 蕴青拒绝了家里派来的汽车,只说想一个人走走。 元宵已过,是新的一年。 这一年的南京路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枝头寂寥,零星的枯叶落在肩上。 她兀自出神,漫无目的地走着。 “春天来了,怎么还是这样冷。” 规律的脚步一直跟在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心照不宣地走过同一段路。 指节分明的手拂过她肩头的枯叶,向来温和的人说话总是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世道艰难,这条长路,总要有人走下去。” “那你陪我走一段。” 蕴青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尤怀瑾点头:“好。” 春寒料峭,寒风里,蕴青并不觉得冷。 “尤怀瑾,走这条路,你有时候会害怕吗?” 她问出这句话,却并不等对方回答。 “我从前不怕,现在……却有点。” “我哥总说我好像虎头虎脑,从小到大,什么祸都敢闯。很小的年纪就敢去法兰西。”蕴青忽然笑了笑,“没什么好瞒你的,走上这条路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是人性总是软弱的,预想和真正面临是两码事。”蕴青轻笑,“我总把死亡挂在嘴边,好像它是多么轻松的事,可能也是想宽慰自己,真到了牺牲的那一天,可以从容一些。” “我今天才觉得自己错了。” “生命多么宝贵……”蕴青眨了眨眼,一滴泪落了下来,“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她声音很轻,紧攥的手却用力到颤抖。 文舒窈回眸的笑,和乔大牛临死前的眼神,反复交替出现,窒息而压抑的情绪如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天色昏暗,她仰着头,死死掐着掌心,不让哽咽声泄露。 尤怀瑾沉默,忽然上前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小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要抛家舍业去做革命党。在他牺牲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内容简短,嘱咐我照顾好母亲和妹妹。我知道这是遗书,追去问他为什么。” “他说,如果先醒的人明哲保身,还有人去叫醒酣睡的人吗?偌大的中国,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沉默的数秒,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侧眸,擦干她的眼泪。 “没有人不怕死,锐锋笔客也怕。” “我同你们虽不是一条路,却也有相似之处。道理是共同的。” “那一年,我因为一篇骂军阀的文章被追杀,侥幸躲过一劫,后来行事就更谨慎。”他淡淡道,“性命很重要,留得青山在,才能继续斗争。” “如你所说,人性总有软弱处。生命有限,正是因为怕死,才更显出它的可贵。任何时候,都不能草率对待自己的性命。”尤怀瑾轻声说,“自责、愧疚、痛苦……无论什么都不能使你轻贱自己的命,牺牲的人比谁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蕴青。” 不知多久,尤怀瑾停下脚步,缓缓抬手将少女护在臂弯里,“这里很隐蔽,你可以哭出来。” 风雨飘摇的上海,眼前是他独自撑起的安全角落。 蕴青怔然,泪水大颗大颗地掉。 连日来的心痛终于有了发泄的一天。 她想起文舒窈,从小到大的画面如走马灯放映在脑海,那晚的欢声笑语和一起跳的舞……又想起乔大牛,想起他拿到磺胺时真诚的感谢,想起他朴实的笑脸,短暂的相处原来是永别…… 起初是低声呜咽,最后终于嚎啕出声。 “我宁愿死的是我……” 尤怀瑾抱着她,任由泪水打湿衣裳。 第59章 那天,宋闽章的耳朵几乎被咬掉,紧急送医后疗养许久。 恰逢杨先生有事去了南京,调查科群龙无首。 蕴青很快调整好状态,传递消息给越朔,营救乔大牛的妻儿。这次行动很顺利,他们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此后,上海形势越发严峻。 第二年的冬天,又是一年元宵节。 关家照例准备了丰盛的团圆饭,只是饭桌上少见欢声笑语。 奉天的老爷子情况不好,听消息是说很难熬过开春。如今的形势复杂,关靖澜建议父亲,没有必要还是不能轻易北上。 后来也证明这个决策是对的。 饭桌上,关承望见气氛冷清,难得开口道:“一会儿你们年轻人只管去玩吧,过节不比平常,热闹点好。” 向来最爱玩的老三关靖淇这会儿兴致也不高,“就我们兄妹几个,玩得没意思。” “你既然觉得没意思,图新鲜,就去娶个媳妇回来。”二姨太呛声。 “哎呀,咱们全家就二哥结了婚,连大哥都光棍着,你催我干什么?我一个男人,什么时候讨不到老婆?先管管妹妹们也行。”关靖淇皱眉嘟囔。 在座的关靖海与赵穗芳夫妇俩对视一眼,后者扯了扯二姨太的袖子,悄悄摇了摇头。 二姨太眼风一扫,便知自己失言。 这些年耗下来,关家人多少看明白了,关靖澜不娶妻,工作忙是假,心里还挂记着尤怜青是真。难办的是,老五关靖渝也对人家有意思。 太太是明眼人,两兄弟争一个姑娘,都是主意正的人,劝谁都不合适。只要他们兄弟没摆在明面上闹,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孩子那边,蕴珠因为去年元宵节风波,和宋闽章的婚事也没有下文,二人倒是经常联络,打着恋爱的旗号,却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瞧着蕴珠满不在乎的样子,二姨太也不敢打听,怕又触霉头。 这么一算下来,关家七个孩子婚事竟然都没着落。 说不急是假的。 关承望原本不管后宅,兴许年岁渐老,又为老爷子的事情忧心,忍不住道:“婚姻大事,别不当回事,眼看你们都大了,小七还能等一等,小六已经二十四岁了 ,不说催你成婚,你好歹有个恋爱的意思,我们也放心。” 太太沉默许久,听到这里也开口:“是这个道理,一晃这么多年,还是前些年给你介绍嵩明……” 话音戛然而止,饭桌再次陷入寂静。 蕴青食不知味,忽然想起那年怜青替她和文嵩明相亲,两个人打趣他是油头绅士。 那天怎么来着?怜青用她的壳子去逛大学,听了文舒窈导师的讲座,见到了文小姐意气风发的一面。后来遇到游行的季维,她换了过来,救了他。 怜青开始当季维的学生,他们几个人经常在文舒窈开的咖啡厅里聚会。 午后的阳光,香浓的咖啡……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今时今日,斯人已逝,上海滩文家早就没了踪迹,当真是物是人非。 “罢了,不提这些。”太太揭过话头。 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很快散场。 年节里,也没有好去处,长辈去打牌,关靖淇便提议:“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送几张电影票,去不去看?” 蕴珠挑眉:“不会就是你和那几个狐朋狗友拍的吧。” “什么话!”关靖淇怒目,“听好了,我,关靖淇,未来的大导演!等我红了想见我都得排队,知道吗?” “切,我又不是没有明星朋友。稀罕。” 蕴珠翻了个白眼,蓦然想起好友赵安雅。红极一时的电影皇后现在没了下落。据说文家出事时,文嵩明要和她离婚。 凭着赵安雅的名气,离婚无论去哪里都能好过,可这个口口声声唯利是图的女人,偏偏跟着文嵩明一条道走到黑,跟着文家离开上海,至今下落不明。 想至此,蕴珠也没有兴趣斗嘴。 一行人无可无不可,索性都跟着关靖淇出门。 元宵节的电影院有些冷清,当下过节还是在家的人多。 电影院外,撞见两个熟悉的人。 隔着很远,怜青便招手:“蕴青!” 蕴青这会儿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好巧!你们也来了。” 怜青身边站着尤怀瑾,身后跟着宝枕宝盈,大家都穿着新衣服,打扮齐整。 “我们四个人在家过节太冷清,又不会打牌,干脆出来看电影。”怜青笑道。 两拨人都相熟,彼此打了招呼。 后面一辆车出来的关靖澜和关靖渝这才看到怜青。 见到这两人,怜青有些不自在,含糊点了个头就挽着蕴青走远,悄声问:“怎么今天你大哥和五哥一起出来了?” 蕴青唇角微勾,忍笑:“怎么,怕他们打起来?” 怜青轻轻拍她:“别胡说。” “放心吧,他们都是成年人,不至于做这么没分寸的事。”蕴青淡淡道。 “嗯。”怜青点头,仍然不敢回头看。总觉得身后目光灼然。 关靖渝忍了许久,还是小跑上前,拍了拍怜青:“这么久不见,连你师父都不喊了?” 怜青去了医院上班,和关靖渝有同事情分,闻言也不好不理:“靖渝,别开玩笑了。” 即便在单位,她也很有分寸,不会和关靖渝走太近。 现在他刻意做出亲近的假象,怜青当然知道他是在向关靖澜示威。 关靖渝轻笑一声,退开一步,保持在合适的距离。 “抱歉,唐突了。” 他嘴上说唐突,选座位的时候,一屁股就占了怜青的右边。 蕴青:“……?” 怜青刚要开口:“蕴青,你坐左……” 关靖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慢悠悠占了左边。 “行,眼看你们是不挪窝了。”蕴青翻了个白眼,“两个大男人,也不嫌丢人。” 关靖淇微笑。 关靖澜连个眼神都没给。 蕴青冷笑,拉了怜青一把:“起来,我坐。” 怜青赶紧起身逃离,蕴青一屁股坐在两个兄长中间。 “……” 直到电影开始放映,周围还是陷入低气压。 怜青为了避开他们,跟着兄长坐到了前排,隔着很远。蕴珠和蕴晗等人也选了其他位置。 蕴青:“有你们这样追人的吗?幼不幼稚?是不是还要去打一架。” 关靖渝:“这个问题要先问大哥,明明已经退婚,为什么还纠缠人家。” 他话里带刺,关靖澜也没有忍让的意思,淡淡道:“提出退婚的不是我,她是我的前未婚妻,我想我有挽回的权利。”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回心转意了吗?大哥为什么还不放手?她要答应早就答应了。” 关靖澜:“这么多年过去,她接受你的追求了吗?为什么不放手,要喜欢你早就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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