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蕴青也听见了关靖澜说的这句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田中源治收起假笑,露出轻蔑的神态,冷笑道:“关先生认得清形势就好。很快,整个中国都要插上旭日旗了。我现在来跟你谈合作,是因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向来以和为贵——这也是你们中国人的传统。关家如果愿意作为第一批向我们投诚的人,自然会享受到最好的待遇,这可是个共赢的买卖。关先生你是商人,不会不懂吧?” 关靖澜垂眸不语,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时候不早了,田中先生,请回吧。你说的合作我会考虑的。” 田中源治坐上车,冷哼一声:“不着急,关先生,慢慢想。” 田中源治离开后,蕴青立刻从屋内出来,目光紧紧盯着关靖澜:“哥,那个日本人是谁?他说和我们关家谈合作,什么合作?”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关靖澜并不理会,径自走回屋内:“这些用不着你管。明天你收拾东西,和老三、老五一起去香港,徐叔会帮你们安排好一切。”说完,他便上了楼。 蕴青还想追问,却被徐伦拦住。徐伦叹了口气:“六小姐,你就听少爷的话,别问了。” 蕴青攥紧拳头,咬着嘴唇道:“徐叔,你跟我说句实话。日本人是不是想要我们那条商道?” 徐伦见瞒不住,摇头叹息:“何止是那条商道?我们的厂子、机器、工人,他们都要征用,美其名曰合作。可谁不知道,他们不仅要用我们关家做幌子,坐在我们身上吃肉喝血!” 关蕴青急急追问:“那哥哥是答应了?” 徐伦摇头:“少爷没有松口。可是我看这局势,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咱们这边节节败退,沦陷是早晚的事。真到了那一天,哪里还需要签什么合同?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蕴青没再追问,径自回房,沉默地坐着。屋外夜色沉沉,透不出一点光亮,就像如今的上海,黎明遥遥无期。 她已经听懂了徐伦的意思——田中源治明面上是个商人,来同关家谈生意,实际上是伪满洲国那边派过来的使者。上海沦陷是必然,但战争是手段,统治才是目的。日本人不可能杀光所有中国人,就像他们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一样,他们在上海也需要与一部分人达成合作,而关家作为商会龙头,首当其冲成为了这个靶子。 她也忽然意识到,关家被盯上也未尝没有自己的原因。 当年是她一手酿造了佐藤秀中的死,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田中源治想从关家开始入手。 无论成败,关家都会被架在火上烤:如果答应了合作,关家就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卖国贼;如果不答应,关家就成为了日本人杀鸡儆猴的 那只鸡。 如果连偌大的关家都能被轻易碾死,那其他的家族,哪里还敢反抗? 对于关家而言,如今的最优解,就是签下合同,拱手送出商道、工厂以及所有工人。而这些机器和工厂又会为日本人运送大量的物资,成为背刺自己人的一把利刃。 蕴青抬眸,望着对面小楼里那抹光亮——那是关靖澜的书房。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见明灭的火光。关靖澜在黑暗里抽着烟,兄妹俩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蕴青就悄悄出了门。一路上,她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心下一沉,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恐怕是田中源治的人。 昨夜思索整夜,必须趁着日本人还想拉拢关家、未起戒心,先将那批药品转运出去才行。一旦局势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可现在……身后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跟踪者似乎毫不掩饰,正大光明地尾随。蕴青明白,这是日本人在防止关家人逃跑。她不能暴露药品位置,只能放弃了原定计划。 想到这里,关蕴青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身往尤怜青的公寓走去。直到上楼确认身后无人,她才敲响房门。 门开后,不等怜青开口,她低声道:“别说话,身后有人跟着我。” 怜青神色骤变,迅速将她拉进屋。 突然,敲门声再次响起。两人同时起身,怜青透过猫眼谨慎查看,松了口气后打开门——竟是尤怀瑾拎着菜回来了。 他合上门便皱眉道:“楼下有个人鬼鬼祟祟盯着楼道,你被跟上了?” 尤怀瑾看向关蕴青,她默默点头。无需多言,尤怀瑾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你留下吃饭,晚一点我再送你回去。”尤怀瑾说。 蕴青微蹙眉头:“我现在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一定要完成,再耽误下去就更没有机会了。” 尤怀瑾打断道:“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不只是你,整个关家人都走不出上海。” 蕴青长叹一口气,怔怔望着窗外。 是啊,关家人如今就像被困在上海的笼中鸟,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运送物资谈何容易?若她一意孤行,不仅会丢了自己性命,更会牵连整个关家。 怜青心疼地望着她,却也知道此时任何安慰都太过苍白,只能默默陪在一旁。尤怀瑾从厨房端出菜肴,招呼两人吃饭。三人相对无言,食不知味。 尤怜青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进嘴里,突然吐了出来:“好咸!哥,你这排骨是放成盐了?” 尤怀瑾尝了一口,皱眉失笑道:“抱歉,是我马虎了。” “可惜这么一盘好排骨,好不容易吃回肉。”怜青叹气。 这话让三人忍不住笑起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蕴青也露出笑意调侃:“现在盐也紧俏,别浪费了,就着饭吃了吧。” 饭后,尤怀瑾在厨房洗碗,怜青回房看书。蕴青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上前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轻轻叹了口气。 尤怀瑾拍拍她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抱抱你。人生这么短,抱一次少一次。不行吗?”她轻笑。 尤怀瑾愣了愣,将手上水渍擦干,转身把她拥入怀中:“可以。别想太多,你大哥靠得住。无论如何,活下去就有希望。” 他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记住了吗?活着最重要,比任何事都重要。” 蕴青轻声应了句“我明白”。 夜幕将至,尤怀瑾替她穿好外套:“我送你回去,太晚路上不安全。” 尤怜青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递上一个小盒子:“蕴青,这是我做的平安扣,你和兄长们都带着,讨个吉利。” 关蕴青打开,见四个平安符整齐摆放,点头收下。等两人离开后,怜青跑到窗台目送他们。 昏暗的路灯下,尤怀瑾牵着关蕴青的手替她挡风,两个身影渐渐走远。怜青微笑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地上有一粒纽扣大小的徽章,圆圆的,刻着镰刀形状。 怜青愣住,缓缓握紧徽章。她好像突然懂了,关蕴青担忧的从来不止关家的命运,而是更沉重、更辽阔的未来。 — 深夜回到家中,蕴青默默思考。 今晚就得走。 她不能借用关家的势力逃脱,只能靠自己,如此一来,无论后果如何,牵连的也只会是她一人,不会连累旁人。 蕴青飞速换好衣服,将所有象征“关六小姐”身份的物件都留在了小房间里,趁着夜色下楼。 家中一片寂静,然而,没等打开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要去哪?” 蕴青浑身一僵,缓缓回头,撞进关靖澜冷淡的目光里。“哥,你怎么……”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这一幕似曾相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峙,那时的她一意孤行选择自己的路,兄长想要阻拦,最终……也没能拦住。 第63章 蕴青一愣,很快皱眉道:“这不是儿戏,关乎性命。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怜青握住蕴青的手:“不,这不是冒险。你忘了吗?我们最重要的能力是......”她顿了顿,忽然微笑着闭上眼。 短暂数秒过去,“怜青”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流转着蕴青的神情——此刻怜青的灵魂,已然进入了蕴青的身体。错愕的蕴青下意识抬手,却发现自己正透过怜青的眼睛看向对方。 “这是...我们怎么又换过来了?”灵魂转换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式微,这些年她们很少能在心底对话,更别提灵魂互换。而此刻,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 与蕴青的震惊不同,占据着蕴青身体的怜青显得格外平静。她笑道:“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老天爷要我在今晚帮你完成这个任务。去吧,用我的身份去做这件事,既能保住关家,也能保住你。” 在蕴青还想拒绝时,怜青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也让我和你一起,完成这件有意义的事情,好吗?” 蕴青喉头哽咽,眼眶泛红,良久才轻声吐出一个字:“好。” 怜青很快离开了关宅,徐伦像往常一样将她送到门外。关靖澜的目光却带着探究,长久地停留在怜青离开的背影上。房间里,真正的怜青目送着自己的身体离开——里面装着蕴青的灵魂,却也承载着自己的志向。掌心那枚小小的徽章,既属于此刻蕴青的**,也属于怜青的灵魂。她们合二为一,共同在黑暗里行走,试图寻找光明。 离开关宅的范围,蕴青脚步飞快。存放药品的仓库不在租界,上海沦陷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道还能撑几天。所以她一刻也耽误不得。 现在能够突破日军封锁线,堂而皇之地将物资运送出去的,就只有关家的商道。关家商道现在已经被日军征用,明面上是与日商合作运送东西,其实早已被日军把守。关家出海的货物也混在这些物资里,而蕴青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药品混进关家的物资,突破封锁线之后,再交给接头人,由他们运送到内陆。 以往的上海号称不夜城,如今却连租界都异常安静。远处枪炮声炸响,掀起满城的恐慌。去往仓库的路很长,蕴青忘记自己走了多久,可她的脚仍然机械地行进着,坚信目的地就在不远的前方。 脑中回想起刚才和自家兄长的对峙,她忽然觉得不该那样和他说话——生逢乱世,永远不知道自己说过的话会不会成为遗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见的那一面,又是否是最后一面? 她又何尝不知道关靖澜说的是对的呢?就算拼死将这批物资运出去,就能改变现在的局势吗?不,那是蚍蜉撼树。 终于,仓库就在前方。她按照桂先勇给出的信息,有节奏地敲门,传递暗号。很快,仓库里也传来回应的暗号声。蕴青释然地微笑——再艰难的任务也要一步一步去完成。 门开了,蕴青见到来人,却愣在了原地:“怀瑾?!” 话未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怜青的身份,然而对方却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似乎早已看穿眼前之人并非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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