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温度砸了他们措手不及。 看向掌柜,掌柜道: “我去送鞋的时候,大家伙听说你们要查魔物,都十分积极地要把自家法器拿出来检查,喏。” 邪魔的事情非同小可,此时此刻,这些道士才终于记起来:他们一直都忘了,不仅仅与他们有关,真正被威胁到性命的,是这些苟活于世的普通人。 如果白监长在此或许能应景的掉两滴泪,可惜剩下来的人并不擅长煽情,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那些五花八门的法器,流水线似的井井有条,陈师兄开始用神识扫。 氛围高涨,恰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声:“那边唱戏的乞丐!我把你的也带来了!” 众声喧扰中,房璃的叆叇上反射出乞丐脸色剧变的模样。下一秒,一根棒槌越过人群被丢到了客栈的地面上,弹了两下,声音无限拉长。 乞丐不动了。 _ 故事是因果汇聚,当那一点天赐般降临时,所有人都是手足无措的。 事后回想起,房璃已经忘了那一瞬间她的反应是什么。 只记得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片段,每一个片段的细节无限放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铺开了所有真相。 三号房里,陈师兄收回元神,说魔气来源就在三丈以内;虚空中的风推开房窗,无形的视线下落,房璃终于看见,在陈师兄说出魔气来源的同时,乞丐正站在客栈楼下,仰头思考着什么。 乞丐,乞丐。 乞丐的面部放缓,连他说出每一个字的微表情都无比清晰: “我没个营生,只会敲锣打鼓唱唱歌,只能四处流浪,就到了这里。” “做乞丐的时候,挨家挨户上门去讨,只要会说话,嘴巴甜,大部分的人都是好人。” 挨家挨户。 大部分的人。 她怎么会忽略? 她怎么能忽略? 所有死者生前路线的共同点,根本在不是路上,而是在起点。 ——易王庙! 找到乞丐的时候,他嘴里唱着曲子,尾调拖出凄凉的味道,他的身上背着锣鼓,却自始至终,手上没有棒槌。 他故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以自己为瘴,麻痹了他们所有人。 房璃仿佛能听见银蝉爬在她的耳边嘲笑。 ——看,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到。 一股凌冽的灵力在空气中成形,地面上延伸出一条奇异的灵线,宛如毒蛇吐出了信子,连接了棒槌和乞丐身上的锣鼓。 丢棒槌的人还在哈哈笑:“这家伙不知从哪弄来的法器,说是什么子母,槌和锣鼓挨一块才能发挥效用。瞧他在大街上唱了这么多年的戏,这一套锣鼓可功不可没啊!” 棒槌头顶一个圆圆的小帽,细长的槌身,却不是圆形。 直溜溜的线条末端聚作一点,凝着尖锐的细光。 是凶器。 空气未动,人傀的剑已横空出鞘! 然而乞丐的速度奇诡异常,他矮身扑向棒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击向腹前的鼓——“咚”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灵力像一把圆刃横扫过去,所有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客栈大门轰地碎裂。 眼见就要祸害到门口的掌柜与镇民,人傀眼疾手快剑势一转,那剑只不过是普通的铁剑,却在强大的灵压下生生将那股力量抗下,劈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陈师兄就近扑向赦比尸,挡在他面前拔剑抵住那道灵力,手腕一绕,将其顶上了天花板,一整块瓦顶掉下,地动天摇。 木屑飞 溅,亦有血腥蔓延。 房璃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棉袄被撕烂,浸泡在血液中,皮肉翻卷。但她似乎毫不意外,也感觉不到疼一般,只开口问:“普陈少侠说你中途回了趟家,你的家是易王庙,对吗?” “家?那算个屁,”乞丐缓缓直起身,阴阴的笑了两声,“我本想赌一把,没想到那小孩不争气,根本承托不了魔种,只好我自己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的不是俾河语言,却依旧口条清晰,不似当初磕磕绊绊。 “为什么?” “你想知道的很多,姑娘,”乞丐那张肮脏的面孔扯开一丝笑,说出口的话苛毒又冷漠,“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言罢,他举起棒槌猛击手锣,剧烈的眩晕横扫过去,乞丐乘机跨步推开纸窗。 这时天空突然变色,一道金光雷凭空落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落到乞丐的头顶,只听滋啦一声,浑身魔气犹如纸片被撕开裂缝,高压灵力瀑流一般倾轧在他身上,带着法不容情的冷意! 围观者脸都被映白了,被这幅神一样的景象击中,说不上是惊吓还是震撼,全部呆立在原地,唯有大脑震颤。 ——眼见乞丐就要灰飞烟灭。 关键时刻,他的身上突然冒出另外一股力量,那力量精纯无比,分明是修行灵力——乞丐一咬牙,竟然爆了自己半颗金丹! 他裹着未成形的魔气,消失在大街上。 “那是我半月前留在此镇的降魔阵,”徐名晟的人傀及时出声,冷淡道,“他破不了阵,就出不了金蟾镇。” _ 白监长抱着名册颠颠赶回来的时候,人都吓傻了。 同福客栈大门碎成稀渣,冬日的冷风长驱直入,刀割一样吹倒灯笼,掌柜木然地靠着墙站,看见昔日好友,他嘴唇一抖,差点潸然泪下。 “发生什么事了?” 掌柜这一副小媳妇受委屈的模样让他大惊失色,这边掌柜在讲经过,另一边卧房外,陈师兄与人傀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出来嘶嘶呼呼的喊痛声,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冷漠。 “接下去怎么办?”房璃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还不忘对着门外喊道,“他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留给魔种充分的发作时间,如今他躲起来,再能找到的话,估计已经化魔了。” “而且他修为不低。”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句意味着什么。 魔种择人而居,化魔这事也要看个人,越是修为高心性强的人,所化之魔也越强大。徐名晟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向陈师兄问道:“听说贵宗……” 陈师兄唯恐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家糗事,抢先一步开口道:“宗内弟子入魔,家门不幸。”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同光宗弟子被尽数屠戮,宗主至今仍下落不明。 连堂堂元婴期的大师兄也被迫狼狈窜逃。徐名晟又道:“不知入魔的是何许人物?” “小武师弟。”陈师兄沉痛道。 徐名晟不知内情,点点头:“原来如此,节哀。” 房门“刷”地打开,房璃看也不看这虚与委蛇的两人,径直往前厅走去,边走边说:“……就怕那魔物挟持镇民,眼下需得将镇上还活着的人召集客栈,徐道长——” 她停步,看向身侧。 “打得过吗?” “降魔阵最多再落一次,人傀的功力不到我的一成。”徐名晟很客观。 房璃:“真小气。” 徐名晟不反驳:“事有轻重缓急。” “普陈少侠呢?” “那乞丐至少活了过百年。” 修行延年益寿,能够活百年之久的,在当世都是大能。 这时喜阳闲逛归来,并玉尽职尽责跟在她身后,比徐名晟的人傀还像人傀。 看见满地狼藉,他下意识拔剑护在公主面前,却被一只柔白的手轻轻推开。 喜阳探出脑袋,帷帽随重力一摇一晃,嗓音受了惊吓般差点劈叉:“怎么回事?” 房璃立刻扭头:“加一个侍卫呢?” 人傀沉思。片刻后道:“可以一战。” “那走吧,让白监长召集镇民,”房璃说,“真的烦了。”
第14章 等白监长把嘴皮子磨破劝服剩下的所有人聚集在客栈时,天已经黑了。 掌柜将所有的房间空出来,避难所一样收纳着一簇又一簇的人。 客栈的房原本只是供给像房璃和陈师兄这样过路的修士所用,如今尽数用来装填镇民,男人分一批,女人孩子分一批。所有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有人站出来提问:“真的有魔物吗?” “有,”掌柜无比恳切,“空脑症不是疫病,实乃魔物所为!” 为了不让局面更加混乱,他隐秘地略去了赦比尸的作为,只说道:“眼下凶手已经露出真容,为了缉拿凶犯,也是为了保护大家,请诸位务必配合!” “既然有魔物,为何此前无人察觉?”有人质疑道,“我们可不是一窍不通的凡人,住在这通天域,多少也能视魔气吧!” “一窍不通的凡人”房璃站在人傀背后,一言不发地推了推脸上的叆叇。 “你个借虎皮钱讨债的泼皮,也好意思在人家道长面前叫嚣?” 白监长终于忍不住了,那点由身宽体胖装出来的温良恭谦不翼而飞,声如洪钟,扯着舌头喷道: “还视魔,视魔用得着你来?我不会?我查到什么了吗?你是力也不出钱也没有只会在这耍嘴皮子,之前看不见找不到心里没点数?那魔物什么等级?你什么等级?下午那一锣鼓,给你尿都吓出来了吧!” 哄然大笑,说话的人脸涨红,嘴里嘀嘀咕咕却是半个大字也不喊了。 房璃戳了戳人傀的后肩,“笃笃”两声,穿过广袤的识海,地下城的徐名晟听见那个声音轻轻道: “这就是你选他当监长的原因?” 人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耗费灵力,他原本只想点头,却不知道脑子抽了哪根筋,侧脸,面无表情张唇道:“是。” “……” 房璃拍了一下:“知人善任嘛!” “……今夜全都给我乖乖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什么屎啊尿的给我憋紧了,那魔种在体内快待了两天,随时有可能孵化,想保住小命乖乖待好!听见没有?!” 安置好镇民,余下人都去轮流把守着院子了,厅堂里只剩下房璃和徐名晟的人傀。 烛火爆破,断壁残垣投下颀长的影子,仰头便能看见清冷苍穹中稀淡的星子。 夜风卷着冬寒,往皮肤上狠割。 “你会说俾河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收回去的神识重新放到了人傀的躯壳中,徐名晟站在房璃一丈远的地方,看着她裹紧碧绿的披风,正对着人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璃无聊,单手掰扯着桌上的碎木条,喀嚓喀嚓,像折断骨头一样:“之前学过一点,会几句急用的罢了。” 急用的可听不懂乞丐说的所有。 “谁教你的?” 房璃笑了,说了句和乞丐一模一样的话:“徐道长,你想知道的很多。” 人傀不否认,实际上,如果不是相隔遥远,他问的只会更多。 徐名晟透过人傀的眼睛望向她,一寸寸描过被火光润和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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