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生气,也不尽是因为他的二儿子死了,多还是因为我这多年‘贤淑’的王妃竟断了他左右逢源的后路。”王妃低笑,指一指窗外,叫黛玉去听没睡觉的鹦鹉啼鸣:“我只可惜不能叫他的罪状大白天下,临到死都占着我儿的名姓。” 王妃拢紧衣袖,慢慢说着,墙面上的影子比她自己更重。 傅正拿出的是王妃给的旧年罪证,是当年没有交出去的后手。 阮氏暴毙,其中有二公子的影子,亲子杀母,哪怕阮氏现今只为妾室也于礼法不容。 而沈朝晖大约真的忘了自己做过这件事,又或者在他看来,坐实他身份的阮氏,只是三番四次不得铲除的顽石 对,三番四次。 在阮氏回到王府之前,还有一次王府的马车在山道失控。 淮安王在殿上听着傅正娓娓道来,好不容易才在记忆里扒出相关的话——王妃好像提到过,但那些皆不是受宠的妃妾,于是是意外还是人为他都懒得追究。 却没想到是亲子下手。 他朝沈朝晖看去,那人却镇定自若。一双眼睛望着傅正,后齿研磨,冷冷笑出声。 “无稽之谈,只凭几句旧事就想栽赃陷害于我?” “栽赃?”傅正的眼皮掀一下,在沈朝晖的冷眼中打破了他过去的二十年岁月。 “此事是王妃亲告,微臣知事关重大,故暂且未多禀告。”他一步踏上前,却惊讶当真如王妃所说,只消说是她告罪,之后的事反轻易了。 看着沈朝晖的脸色,傅正自己的心却也一寸寸冷下去——到底积年母子,王妃竟真的舍得? 可若换作他呢?假若他自己那个丢了的孩子回来,他又会怎么做? 于他而言,府里的孩子却都是亲生。 “若真如傅大人所说,二公子所言,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另属太上皇的臣子并没有松懈,出列恭敬道:“亲缘人伦礼法皆不顾,又怎知忠君几何?” “正是如此,此事还需另派官员查证。可即便为真,嘉奖这般人,如何彰显朝廷孝悌清明?” “即便是真,也不一定就做了沈大人的罪证。他在淮越的实绩人人见得,” “正是这个道理,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那一日的朝堂究竟何等混乱,王妃并没有在淮安王回府后的暴怒里听得太清。她只晓得太上皇轻易叫这一场大义灭亲变成不孝不悌,再之后是怎样的混乱,皇上又是怎么忽然仰倒下去,已经跟她没有太多干系。 皇帝的卒子被太上皇除去,寻常的审判要不了宗亲的命。王妃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只听说他在监牢中暴毙。 亲手杀死自己母亲的孩子,最后被自己以为的母亲杀死。若要说个好听的由头,那便是告慰这些年被他害了的性命。 而若是坦诚来说,那就是王妃十分高兴。 黛玉的唇挪动几下,对着那一道灰寂的影子呼出一口气,额外再没有话语。 林言出宫时夜色已深,见过新君,又受了新晋太后的嘱咐。太后自己没有儿子,叫生母早逝的四皇子为帝,抚养君王,对她和她的家族还有好处,由是更没张口认下关乎三皇子的遗诏。 先帝应当也有这个预料,这时并没有委托自己的皇后。 他不过是借着秦家的野心,拼着一口力气与太上皇争斗。 天上星光黯淡,脚下灯光却足。九岁的君王小也不小,坐在高椅上,不时还要看傅大人的神色。 太上皇给他的那封圣旨,林言压根就没有拿出。傅大人却没急着追问,只一应嘱咐提醒近日朝政,又要林言早早准备—— 可究竟准备什么,他却没有明说。只叫林言谨言慎行,今时不同往日。 眼底的灯火停驻,林言的马车之外又是一辆马车。引他出来的小太监躬身,叫了声王爷,林言安静看着淮安王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略。 父子分坐,在这久别重逢的时刻太生疏。可真切坐在一起,林言也只是看着车内绣纹,神情疏然冷漠。 这是不是错觉,这个儿子在外面的名声一向是好脾气的。 淮安王迟疑片刻,张口时又见林言笑着望过来了。 “你这次入宫,陛下说了什么。” “只说知晓我忠心朝廷,外面的风闻,陛下是不信的。君恩似海,臣下唯有敬服。” “你我父子,何必瞒我?” “陛下当真只说这些。”林言肩膀微落,淮安王问皇上,他就只答皇上说的:“父王若不信,却可与旁人求证。” 这一句话等于没说,淮安王干笑,暗骂怪不得是外祖遭査都不吭气的。 “父王若是有心政局,不妨把府上的尾巴收了。及时补损,也省得之后大理寺麻烦。”林言的脸在夜色里发着青紫的隐光,淮安王一阵瑟缩,又听他声音平静道:“听闻二弟亡故,父王节哀。” “还不是为你死的......”淮安王被他一句呛声,这是冷笑道:“只你往后位极人臣,怨不得不做世子,这破落王府实在配不上你的。” “父王息怒。”林言整一整衣袖,仿佛淮安王是那个不晓事理的孩童。他这样的态度叫淮安王更加窝火,偏偏十分恭敬,捉不得什么错处。 可是,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没有变过。即使嘴里叫着父王母妃,可也从来没真的认下父母。 想到王妃,淮安王嗤嗤笑起来,心道那毒妇也有她的报应。 “只你回来,却还跟尘埃落定似的。”他想要钓出林言手里有没有太上皇的遗命,他不信太上皇当真只让林言回京受赏来。可林言连太上皇的试探都不遵循,更何况这无缘无份的父子之间。 “父王听孩儿一句,若有心重振门楣,不妨多爱护妹妹弟弟些。” “你对他们倒是很喜欢。”心思被戳穿,淮安王带了父亲特权般的恼火。遥见府上灯火,他想到王妃,下车时却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意,道:“只可惜,你还是与你母亲少了二十年情分,十足伤彼此的心。” “父王不必担心,即便王府无力,待儿子分府另居,也不计较尊养母亲。只是还望父王千万听儿子一句劝告,在这个当口,若是旧日事发,朝廷不只有儿子一只笔。”林言声音沉缓,听不出过多情绪:“索性弟弟还未继位,母亲为女眷,众怒也淋不到头顶。” “你!”淮安王回头怒喝,声音未出,却尽卡在嗓子里。 林言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身隐去,规整的朝服像长了眼睛,点点白月像是獠牙般袭上淮安王的脖颈。 这当真是心虚使然的臆想,林言根本没有看向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只是望着另一侧空旷的车厢,想着明日就搬回林府去。 还有淮越...... 假使只求权 位,早该十几个月前便做了王爷王妃的孝顺儿子。但他已在她面前求得分明,即便是当初的皇上与太上皇也不能改变他的本心。 一方杀一方立,一方升起一方息。假使不跳出棋盘,即便执棋者已死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即便在指间捏出些温度,落到点上仍会渐渐冷去。 林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没有理会外面的王爷如何惊疑。 他没有放下对淮越的布置,如今只盼事情能如他预料的一般前进。
第198章 朝南望全都不要 桌上燃着一只红烛,风掠过贴着八仙过海的窗,发出凄怆的呜呜声。柳叶样的火芽摇曳,一行又一行残泪滚落。母亲坐在床边,眉眼低垂,像是普渡众生的菩萨。她的膝盖上搭着一块绣帕,外面有一个男人在哭。 为人母的,一声猫叫都怕惊扰了孩子的梦。母亲抬起眼睛,探过身要来掖他的被角,她伸出手—— 那只手的指节粗,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脏污。没等秦向涛回神,那凝固的脏污好像淋了水,又滴滴答答漏到床榻...... 那不是脏污......是血...... 那只手也不是母亲的手。 窗外的男人依旧在哭。 秦向涛睁开眼睛——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眼皮粘连在一处,撕开都要废许多力气。秦向涛这一段时间心神不宁,他的父兄放心不下,这时他与他的大哥歇在一起。 侧前方不远处的桌上有半根蜡烛,拖着长长的尾巴,堆积的蜡油比它自己还厚。这火芽也如柳叶,照亮一卷文册,柳叶渐渐低垂...... 秦向涛摸一把脸,寝被缠住他的脚踝,他没留意,下床时竟被绊个趔趄,向前踏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外面寂静,寂静得不可思议。 他的大哥不在,连账外的亲兵都一并带了过去。 秦向涛走到桌边,望着眼底跳动的火苗,才发觉里面的灯芯都已燃尽。 他吹熄了灯,却发觉营帐内已经不需灯火照明。 青紫的光挤进来,营帐内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冷清,秦向涛借着微光看向桌上的文册——那不是他读惯了的文字。 营帐门啪嗒一声弹开,秦小将军披着一身晨露进来。他见弟弟起了,样子一怔,又见他手里的东西,便加紧几步上前。 “还疼吗?”他没管弟弟在看什么,只抬手摸摸秦向涛的左脸。他这边的脸比右边略大,肿着,叫他这会好像歪着嘴笑。 秦向涛躲开哥哥的手,手里还捏着那些陌生字迹。 “这是南蛮话。” “你在将士们跟前丢了面子,受了委屈。但你也要知道,父亲也是心疼你。”秦小将军没责怪弟弟的躲避,只从他手里抽出那份文书。他绕过秦向涛走到桌前,文书背在身后,漫不经心似的捻着被吹熄的蜡烛。 “哥!你这里怎么有南蛮的书信?!” “嘘!” 门外的亲兵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联合影子,四道身形都做了哑巴。秦小将军抬头,手指敲敲桌台:“向涛,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这军营里。” “哥,这南蛮人怎么——” “这还不是要谢你那个好兄弟?”这几页如有千斤重,秦小将军轻飘飘的一声仿佛是替父亲扇了个耳光。 秦向涛的眼睛死死盯着南蛮书信,秦小将军没理会,兀自道:“半途毁了该往这里用的铁石,积存的粮食运不来,连伤药都被他们笼去——他斩了张家的一众人,搭边的一个都没放下去。” 秦向涛提起一口气,他的大哥却仿佛能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转眼就把他的话堵回去。 “向涛,你是秦家的人。现在不是念旧情义的时候,即使是十几年的交情。”他越过桌台,肩膀对肩膀,声音压得很低:“一但咱们败落,祖母、母亲还有妹妹,你想过她们没有?” ——可把她们抛在京城的不就是他们? 秦向涛一声不吭,他的鼻子忽然透不过气。喉管里呼哧呼哧想着,转眼连唾沫都泌不出来。他恍惚又见到梦里的红蜡烛,母亲脸上的担忧作了不详的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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