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边已经立了皇帝......” “乱臣贼子,太上皇再如何势大也已经退位,先帝意旨,三皇子就是切切实实的新君。”秦小将军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连声响都被改变几许:“况且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根底。” “这会挣扎,不过是怕三殿下上位后清算,给自家生机——他们跟咱们做的事一样的事,不过一个在边疆,一个走运占了京城重地的先机。”秦小将军冷笑,抬手拍住弟弟的肩膀。而秦向涛垂着头,只把梦中的蜡烛臆想作实景。 “只可恨叫姓方的那老匹夫——” 这好像是不允许秦向涛知道的事,秦小将军只启个头就憋回去,转而道:“只要真龙归位,你就是皇帝的舅舅,我们秦家,也能彻底除去往日晦气!” 秦家在南地经营多年,在林言到淮越之前,这一代都被他们囊括在势力范围之内。但林言在淮越的种种作为太肆无忌惮,全不顾人情世故脸面,有意无意,不仅断了他们隐秘的支援,更在他们往北的道路中截断出一个相当大的空缺。 但这并不代表秦家就要服软,那只是道路之一,而秦家在先帝的支持下,也不只淮越一处支援。 即便方将军做了南城的一颗钉子,也是包裹在一堆钉子里面。 只是...... 秦小将军看一眼弟弟的脸,终究没有继续说什么。 父亲与他最大的忧虑,反而是此刻远在京城的林言...... 臆想中的蜡烛越烧越短,渐渐的,就与今日在兄长桌台上看到的那只蜡烛重叠。堆积的蜡泪软去,似堆叠的死肉,在眼前又淌出许多眼泪来。 柳叶变成玉兰花瓣,渐渐又变圆团,所有人的面孔又变得模糊起来。 水盆看月,人端起来,月亮摇散,又在茶杯里重聚回来。 黛玉拿帕子擦去指尖墨渍,听林言说起今日进宫。 九岁的皇子,早年丧母,再怎样都不会是白糖一块。无论是太上皇告诫,还是其余人叮嘱,眼前这位年轻却显然被委以重任的堂兄都被他视为自己的助力与倚仗。但若脱开来看,却也实在指责不得。 他已经被推到台上,假使最后是三皇子登基,曾经被称为‘皇帝’的弟弟是怎样下场不必他人多提及。 “佛奴,你心焦了。”黛玉已经很久没有叫起这个称呼,林言先一怔,旋即却竟热了眼睛。 他确实心焦,人总难免甩脱怜悯。怜悯皇帝似乎太奇异,但林言心知这位小皇帝若是下台,无论他在冥府记载的寿数几旬,但在阳间,九年之后的事都已经记不上去。 那小皇帝甚至来 不及培养自己的班底,裹挟他到今天的仍是太上皇的遗赠。 没有见过他的时候,他是先帝的第四子。 而今...... 林言虚虚抬一下手,跟黛玉道:“姐姐,他只有这么高,我......” “我知道的。” 这段时日,不仅林言常常进宫,连黛玉都几次被邀到宫中去。她与新太后没有许多交情,这会却实在做了可心的姊妹——她们也许猜测太上皇会留下什么,而那个被嘱咐的对象太明显。 凝儿的笑声响在窗外,在这时无拘无束得有些太‘嚣张’。但她们总算回了熟悉的宅子,这样松快也无可指摘。 父母在而分家似乎不太可爱,但淮安王府这烂摊子事出来,沈大人及时抽身反而成了上上选。 黛玉抚摸着林府书房中的桌台,暗道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她与佛奴建造起来。 她忽然有种错觉,太上皇临终似把腐木毁坏,又等着谁再催得死树花开。 又或者......是移栽一棵新苗过来...... 她一时想得出神,直到林言第二声轻唤才抬起头来。指甲在下巴磕出一轮弯月,林言伸出手,轻轻揉着那处凹,低声道:“我只是发现,现今两边的结果都不愿看。” 他隔开南地为了淮越,那片已经受了太多苛责的土地在几十年间都被南地的秦家亲卫军视为后花园——药材、铁矿、粮食等等,混乱的淮越成了最恰当的周转地——在林言到那里之前。 届时傅行清一派与秦将军一派争锋,最先牺牲的反而要是淮越。林言不肯,跟方将军里应外合。但现在那一颗钉子卡死在喉间,他们并不是全然同路。 南地往北的路半数被方将军堵死,其余地方总归是下下之选。 但‘隔开’与‘困死’,最终的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傅大人这边,约莫是存了‘逼反’的主意。”黛玉移过眼睛,在火尖上撩拨。她的心一如跳跃的烛火,然一段话说来依旧平稳,甚至称得上柔和。半面光撩拨着些垂发,细密晒过的思绪如飞鸟在墙上留下的一剪侧影,携着一卷天光隐匿在云层后面:“当真滑稽,不在朝堂的那个却是真切的正统——傅大人就是太清楚这个,只要‘逼反’,正统也是叛国贼党。” “但成效也显而易见。”林言略微扬起脸,他转过头,好像空中正飘着蒙蒙细雨般半阖着眼睛:“即便还有别的通路,方将军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到。” “姐姐,我不想让淮越沦为牺牲地,也不想那些边境的将士被变成叛军。我也......”林言的手腕忽然被温柔牵住,细腻的温度却似灼人——他的手太冷,袖子好像被人牵住。 不知道是谁教的,小皇帝牵着他叫了一声先生。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被无数人的欲念裹挟到人前,什么都没做过,却要承担最后失败的恶果 死去。 但秦将军也不会甘心舍弃一个有秦家血脉的皇子登基。 “一由外,二由内。”黛玉轻轻晃一下林言的手:“皇帝在京城,但南地也有另外一个人。” “方将军?”林言这次没回过神。 “不是。”黛玉摇摇头,又轻轻捏一下林言指上的茧子。 “秦向涛。” 外面的风渐大,呜呜咽咽的,似吹紧的哨子到最后岔了嗓子,随着最后一段烛焰落下来。中军大帐好似一叶舟,应当在风里海里摇摆,这时却又被凝固的蜡泪按死在灯台。 秦将军见长子不时往外面看,将叠好的纸页摊开。 “安排着在门口看紧。” “是。”秦小将军点头,却又迟疑道:“可是父亲,向涛的话不无道理,我们是守边的将士,难道真跟那些南蛮子合谋?” “谁说要跟他们合谋?”秦将军冷笑。 “未开化之辈,有把子力气,放纵他们延续到今天已是天恩浩荡,有什么资格与我们‘合谋’?”他舒展开肩膀,整个人往后仰靠:“这会倒不似之前只用蛮抢,也惦记起额外的好处来。” 眼见朝中内乱,惯常进犯的异族也异想天开。 以为秦家是要自立为王。 以为秦家要自立为王...... 陡崖一样的秦将军闭上眼,不知怎的,嘴角竟弯出笑来。
第199章 咬死处泥鳅豆腐 风扯得紧,似乎把春里的杨絮柳絮也一并赊来。那飘飘扬扬的东西似云似雪,全无柔软姿态,尘沙一样四处飘飞,割着行路人的脸。 年轻少当家的左右两边都是高墙,他走在中间——从顶上头看,却是高墙不见,是他走在一条黑漆漆的泥鳅上边。 只他一个人。 方将军看死了南地与外界的通路,反而淮越因为沈大人的关系松快一些。 而他的父亲与叔伯们...... 天空中飘飞的东西越来越多,并不很冷,但少当家还是牙齿咯咯哒哒打着颤。他把脖子和手脚都往衣服里塞,显出一副畏缩的样子,对着巷子深处的几个兵士更是低垂眉眼。 “二位大哥,还没什么消息么?” “你这又是何苦哪?”他这样一缩,样子看上去更小。两个同样偷偷摸摸过来的兵士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其中一个抬一下手腕,想要把少当家的帽子扶正些,但没彻底抬起又落下,只余下一声叹。 “我也知道清楚你救人心切,但缩城锁边是将军的命令......”两个兵士对视一眼,另一个又为难地看向少当家:“而且,而且只是叫他们一并通路采买,不会有性命妨碍。” 扯谎! 少当家在缩在暗地里的眼珠子都充出血来。 要真的没有性命妨碍,何必在这会用个‘救’字?! 他们自家明明也清楚...... 那奇异的东西越落越多,盖在帽子上,恍惚是年轻的人也到了暮年。但稚嫩的皮相敏感,那割出来的疼痛确切。 “二位大哥。”少当家抬起脸:“您二位能不能把我也引荐到那边,我跟着叔伯走过那边路,也熟悉。” 随着这一句话,落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布包。两个兵士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个接过来,又顺着缝隙伸手进去捻一捻。 “你这小子,这又是何苦来?” 脚下的泥鳅滑得很远,钻进前方一片混白的豆腐块。锅油热起,不多时就成就一道残酷的菜。 年轻人腰背歪斜着挺起来,却也有腰杆弯得更低些。 “沈大人,可是有什么旁的吩咐?” “不是,只是听见那边有鸟叫。”林言面色不变,那引路的太监也不太敢多言。 他却不是怕林言。 从没见过这样风吹就倒的皇帝,好像是御花园里没栽培的花秧子,盛开,又颤巍巍瑟缩在风里面。太皇太后是彻底闭在佛堂,不问世事。但太后已经迟到皇帝之母的好处,如何肯在这时让利给三皇子那边?三皇子可有正经的生母,正经的外家,她即便占一个嫡母的名号,将来也讨不得什么额外的好处。 这个时候,隐隐冒出头的却不是年资更老的皇叔舅伯,而是无论摆在哪里都显得年轻到突兀的半路归家的堂兄。 想到这,那太监的样子更加恭敬。 “回大人的话,那些鸟原都是先帝爷吩咐养在院子里的。”他躬着身,林言看不清他的神色:“先帝常说屋里憋闷,就叫放些鸟啊雀啊的养着。有时身上舒坦,就临在窗前听个响动。这会皇上还没发话挪了,就仍留在那边的院儿。” 林言并不在意先帝的爱好,他‘嗯’一声,却好像被什么惹了魂似的朝另一个方向望。 在极目所见之处,有一棵异常高大的老树。虬枝盘曲,细看却有每一根枝子都直挺挺地来去。 这一棵树太黑,太沉。明明长在地上,困在墙里,明明在眼中这样遥远,却仿佛要把整个天空扒下来。 也实在太可笑了,因为这样一棵朝天只张着爪牙的庞然 大物现在已经死去。 “我记得,那是先太上皇的寝宫。” “是。”引路太监也顺着林言的话说下去,也绕不开那样一棵在登基时‘复活’,又在山陵崩时骤然死去的灵异。 死的树与活的鸟,树形和鸟鸣纠缠得模糊不清。太监还在耳边絮絮说着通灵和天命,林言没再回头,无论是树还是鸟都离得太远,他的影子如黑龙掠过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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