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秀美的面庞渐渐崩裂,几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知三郎不喜我,可阿爹,你以为,我又有多钟情于他?!我不过 是看上了他未来登顶帝位,剑指九州的底气,所以将全数身家押宝于他!我苦心筹谋十余年,我处处顺着他,讨好他……因为我再也不要屈于人下,再也不要回到那个肮脏污秽的地方,我要证明给那个女人看——!” 【生得这样漂亮的一张脸,日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们的女儿,这是,我们的女儿,王爷,您看……她的眼睛多像您呀……】 “我要证明给那个女人看,最卑贱的血脉,也能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妓/女的女儿,也能母仪天下,有朝一日,我会把所有看不起我、轻贱于我、把我当棋子玩物的人——都踩在脚下……!” 声音扬高到怒不可遏的瞬间。 袖中寒光乍现。 她抽出那把、早已磨得无比锋利、让她日夜不得安寝的匕首,对准榻上男人——她的父亲的胸膛,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捅了下去! 温热的血溅了满脸,她的泪水同样落了满脸。 就在这血与泪融成的瑰艳的“画”中,她的眉眼,终于与多年前,那个被赵莽一剑刺死在床榻上的女人重合。 “阿爹,你已经老了,”她说,“人活着,就是要服老的。” “没有人有资格,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再轻易地从我手中夺走。” “我不是你手里的棋子,我是你的女儿,是赵家唯一的血脉,也是赵家军……下一任的统领。” “到那时,会有无数男人趋之若鹜,供我挑选。一个魏弃算得了什么?” “我,才没有你这么窝囊废的父亲。” 她泪流满面,却执着地将手中匕首钻得更深,更深。 赵莽临死前瞪大到极限、几乎落出眼眶的双眼,在此后的许多年,在她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始终纠缠她不放。 可她没有丝毫犹豫。 直至那匕首“噗呲”一声,透过皮肉,最终,穿过他的身体。彻底刺穿了他的心。 “阿……蛮……” 他的眼泪到这时,方才终于流了下来。 沿着衰残的脸庞,滴落到暴出青筋的肢体,他的右手已然高高扬起,只需一掌——一掌,光是掌风,他四十年的深厚内力,足够将眼前的女子劈毙于掌下。 可他看到的……怎会是女子呢? 分明,是一个女孩啊。 一个抱着他咿呀嬉笑、总有说不完的话的女孩; 一个受了委屈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在他为她出气之后,又立刻破涕为笑的女孩; 一个牵着他长满老茧的大手,在辽西的大雪之中,一步一个脚印走远的——他的女儿。 他把这一生给过顾离之后,剩余的,为数不多却是所有的爱,所有的关怀,都给了她。 他用他的所有,娇惯着,溺爱着……是他,亲手让她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阿……蛮。” 他的眼泪,又岂止是因为不甘与不忿啊。 他的女儿,如今,亲手杀了他。 未来的几十年,她要如何面对这噩梦般的一刻? 赵莽的喉□□发出一阵暴怒而凄厉的嘶吼。 他忽的摸出枕下一把同样刀鞘的匕首,而后,亮出刀刃,对准自己的咽喉—— 鲜血四溅。 身首,分离。 这是何等的力气,又是何等的决心? 他分明可以杀了她,却选择自戕,用最后的力气,为她圆了一个不可原谅的谎言。 “阿……爹……” 一颗眼泪沿着少女的眼眶滚落。 她张开嘴唇,发出“啊”的一声,短促而尖锐,如幼兽的哀鸣。 而后,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来,她抱着自己的头蹲下身去。 药碗被撞翻,“当啷”落地,徒留一片狼藉。 她痴痴看着那片浓黑的污渍。 那本是她为他准备的麻药。 喝下去,便不会那么痛了,喝下去,他便不会…… 【阿蛮,你可知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是……有这——么大的夜明珠!】 【不对。】 【那,是阿爹的宝刀!不管多凶恶的坏人,都逃不过爹爹的手心!】 【不对,都不对。】 男人将怀中的女孩高高举起,朗声大笑起来。 【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阿蛮的眼泪。阿蛮若是哭了,夜明珠也好,宝刀也罢,爹爹都会毫不犹豫地拿来给你呀!】 【所以,阿蛮不要哭了,爹爹陪你骑大马好不好?】 “阿爹——!!!” 终于,她凄厉地哭喊出声。 可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爱怜地轻抚她的脸庞,唤她一声阿蛮了。 她,终于走在了,与父亲背道而驰的路上。 而这,正是一条无法回头、无法后悔的路。 院中尸体横陈,赵韬口吐鲜血,望向屋中明灭灯火,无力地伸出手去—— 身后,一袭红衣却飘然而至。 “原来,还有一只老鼠。”他的声音如水温柔,听不出丁点杀意。 赵韬的头颅却顷刻间滚落在地,死不瞑目。滴着血的剑刃被人悠然举起,耐心而细致地,一点一点拭去血迹。 他同样若有所思地,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屋中。 “平西王已死,”话音似笑似叹,眼角泪痣潋滟生光,“看来,这大魏,确实要迎来一番改天换地之兆了。”
第72章 惊变 魏历开元二十三年, 是日,腊月初一。 日暮时分,上京郊外, 一队全副武装的轻骑行色匆匆、快马加鞭地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至城外十里,那领头的黑衣大汉却蓦地吹响手哨,勒停身下骏马。身后队列随之整齐有序地停下。 “在此稍作休整, 明日入城。” 而那大汉遥望天际,思忖片刻,扭头同众人吩咐道:“切不可风尘仆仆, 忧色过深, 扰了将军静养, 定拿尔等是问。” 男人生得一张颇威武的黑面, 浓眉大眼,狮口阔鼻。 鼻翼至嘴角两道厚重的深纹,更让整张脸多出几分不怒自威的郁色,叫人望而生畏。 此人显然便是这一列近百人的队伍中、说一不二的“领头羊”。 话已出口,众人当即就地扎营。 那黑面汉子也不例外——干起活的麻利老练,动作竟毫不逊色于年轻人。不多时,一顶行军帐篷便在他手下稳稳搭成。 “老二哥,行啊你, ”正待入内,身后却倏然伸来一只黑手,“带了几年孙女, 真到要你出马的时候, 啧啧, 风采犹在啊,风采犹在。” 话落, 那人更是抢在他之前,撩开帐篷、便就地“滚”了进去—— 可都几十岁的人了。 这老身板,又哪经得起年轻时候那般折腾? 为了抢帐篷滚进去是真,摔了个瓷实、“哎哟哎哟”叫个不停也是真。 赵五捂着后腰、叫苦不迭。 他哪里知道,自家这位二哥早已看穿他这死鳏夫的“懒惰成性”,没有好使唤的便宜儿子在旁,便打起身边便宜兄弟的主意,因此,早有准备地把这帐篷往宽敞了撘。 便是他不抢,这帐篷,睡上三五个人也绰绰有余。 赵五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喊了半天疼,没见老哥哥搭腔,索性不装了,一骨碌爬起身来。 他是个实打实的瘦子,年轻的时候便细瘦地像条竹竿,如今都四十有六,从脸上到身上,仍然没长出几两肉,仿佛一阵风都能吹飞了似的。 就在他装惨的这会儿功夫,赵二已经在帐篷里生起火堆。 把一双昼夜不息赶路、冻僵生疮的手指搁在火堆上烤着,赵二冷冷道:“若是人人都像你,我们赵家军早就一个接一个懒死在路上。” “哪的话,哪的话。”赵五闻言,顿时嘿嘿一笑,又恬不知耻地凑近了些。 见赵二没赶他,索性同人坐在一起烤火,嘴里不忘咕咕哝哝念叨着:“要我说,还得是咱们辽西好,白天热乎、晚上凉快,四季如此,哪像上京这鬼地方,这才腊月,就冻成这样……若是天气好些,我这老骨头可懒散不起来咯。” “这借口,你用了没有四十年也有三十年,还没腻味?”赵二却立刻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咱们在辽西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勤快。” 赵五却只是被他训得直笑,半点不生气,说若是少了我这插科打诨的劲儿,将军回来了还不习惯呢。 “……” 听他提起将军,赵二脸上神色明显一黯。 翻动火堆的树枝亦忽的顿住,许久,方才低声开口:“那皇帝老儿当真心狠手辣,将军病重,他将消息瞒下,我们派来上京的探子,前后已有七十余人,尽皆丧命于此。如今一道圣旨赐婚,竟也只给半月时间容我等赶路。” 是了。 直到半月前,他们这些“娘家人”,才从上京传信中知悉联姻的消息。 若非那信上盖着他赵家军的印鉴,众人几乎以为那又是远在上京的皇帝老儿想出来的劳什子奸计。 无奈时间紧迫,他们亦没空多想,只得匆忙整肃队伍上路,辽西至上京,本来至少需两个月的路程,硬是被缩短到了半个月。 百余精兵,几乎昼夜不停,直至如今,已然个个精疲力竭。 而这亦是赵二着令众人城外休整的根本原因。 他对今上颇多疑虑,深知入城也并不意味着一派和平。 也许,那是另一番苦战的征兆——养精蓄锐,必不可少。 “来得匆忙,连份嫁妆也没为阿蛮备下,纵是备下了,也带不来,”赵二道,“想想那妮子从小重排场,好面子,可我们这群做叔伯的,如今竟两手空空而来……到时见了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想他堂堂八尺男儿,拿那小姑娘却素来毫无办法:既是自家将军的掌上明珠,又打小生得玉雪可爱。便是再多的脾气,倘使她气恼起来,流两颗眼泪,他便束手无策,到最后,也只能顺着她去——简直和自己如今的那位胡搅蛮缠的小外孙女一模一样,只一想起,便觉又好气又好笑。 而且,旁人或许不知,他与赵五身为赵莽多年心腹,却早一清二楚:阿蛮自幼心仪的,分明是那位出身不凡的“三表哥”,如今,却不知何故被许给了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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