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推了推他肩膀。 “你……你伤还没好呢!”沉沉哭笑不得,“在想什么?我、我可不陪你玩了。” 是了。 她始终还把这回事当玩闹呢。 说着就地一滚,滚向更里侧去,魏弃却缠人地“追”上来,又一次把她拥于怀中。 “……芳娘。” 声音压低,竟犹如蛊惑一般,他与她耳语。 “给我生个孩子吧。长得像你的孩子,让你舍不掉、抛不下的孩子。” “诶?” 沉沉瞪大了眼睛:“……诶?” 孩子? “当我留不下你的时候——还能让你对我有所留恋的孩子,”他说,“我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 让你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时时刻刻记挂,哪怕身陷囹圄之中,仍然为他祈祷、望他平安的“家人”。 生来便与你有着斩不断的纽带,至少,在你的哥哥要对他举起屠刀时,你会在二者之中,第一时间选择扑向他、伸出双手保护的……这样的家人。 让我嫉妒到几乎想杀了他,又比任何人都想要取而代之。 为了永远将你留在我身边——无论如何都要拥有的,这样的家人。 “你不是问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说:“那就给我一个孩子吧。你的孩子。” “……”她的呼吸一时沉重起来。 眼前一阵晕眩,想要伸手去按住他肆意妄为的手,却浑身发软,转瞬便没了力气。 她只听见他如喃喃自语般响在耳边的声音,不断地说着:“我想要流着你的血的孩子。” 如咒念,如祈祷,如恶鬼的低语。 “我想要你的孩子。”他说。 沉沉原本撑在他肩上、将人往外推的手臂,在意识到他埋首于自己颈侧、低声喘息中留下的湿热,并非气息,竟是啜泣中的热泪氤氲之时,微微一僵。 而后,短暂的迟疑过后,便成了——环住他脖颈、一个轻轻的拥抱了。 她终于还是反手拥住了他。 任由他热得发烫的呼吸,浸染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到最后,已分不清是他的血,抑或……她的血,她的身体因疼痛而紧绷着,紧拥着他的双臂不住收拢,眼角泪花如雨,被轻轻舔舐而去。 他的动作轻柔下来,好似细细品尝那滴泪,嘴里却尝到血腥的气味——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用自己的血,来偿还她的这滴泪。 唇齿交缠间,这血又被渡入了她蜜一般馥郁芳香的唇中。 还不够。 还不够…… 他想把自己的血与肉,筋与骨,都揉进她的身体里。 好想和她成为永远不分开的…… 可是,只有那孩子,只有他…… 从她的血肉中孕育而生,凭着一条生来斩不断的纽带,永远不会被抛弃…… 嫉妒。 几乎沸腾的占有欲在心中烧灼。 他脑海中嘈杂的声音一度盖过了理智,眼底密密麻麻布满血丝,身上斑斑点点,开满潋滟如斯、几近开至凋零而艳极的红梅——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想要这个,生下来之后,一定会抢走她的目光,能够在她的爱和关怀中美满幸福地长大,拥有圆满家庭,被保护,被宽待,被溺爱的孩子。 浪潮中的轻舟不再起伏,随潮落平息而低喘着,他两手撑在她颈侧,俯视着眼前汗湿鬓发,满面潮红的少女。 他的妻子。 只属于他的,他的妻子。 生同衾,死同穴……和他一生都在一起的,他的妻子。 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多余的孩子呢? 还是—— “魏弃。” 黑暗中,却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似是终于缓过劲来,她掀起眼帘,一双澄澈的,晶莹剔透的,仿佛藏着破碎星子般的双眸,眼底映出的,却是如厉鬼般不死不休纠缠着她的……身影。 魏弃一怔。 是真的怔住——他盯着她眼底,那个狂热的、通体沐血般赤红一片的、索命恶鬼般,疯魔的自己,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控了。 他在她的面前,失控了。 那些满目荒唐、青紫的痕迹都是他所留下。 他太过用力,以至于,真的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 她几乎要碎在他的掌心,却还是用那么温柔的,平静的,有些无奈,却并没有任何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他…… 原来,这就是现在的他么? 这就是她眼里的他。 “什么叫……我的孩子啊。”他听见她说。 “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 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 那是连接着我与你的,用我和你,共同的爱浇灌长大的,倾注着我与你,共同的心血的——我们的孩子。 她累极了。 汗与泪滴入鬓发,湿透枕巾,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之间被抽离干净。但,她仍是吃力地伸出手来,用手掌轻捧住他苍白的脸颊。 “好罢,你说的话……我答应你,”她说,“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要做一个,好父亲啊。” 【若有红尘在心中,临事何须叩圣灵。】 愿这个流淌着你我血脉的孩子,能渡你于万丈苦海之中。 愿你的双眼,有一日,亦能得见红尘俗世,繁花似锦。 愿他能教会你,生命何其可贵,不能自轻自贱,亦不能——作践他人。 “答应我。”她说。 大颗大颗的眼泪,这一刻,突然从他眼中滚落。 青筋遍布脸颊到脖颈的每一寸肌肤,他似乎强忍着莫大的痛苦,以至于无法忍受,如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不断地、不断地、哭不完的泪水从他脸颊滚落。 八岁那年,在暗室中死去的少年,如今在他身体中,静静睁开了双眼。 ……是幸福吧。 这种感觉,如果要为它命名的话。 充盈着心底的,几乎要将心脏撑得鼓胀破裂开的,那样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一生中唯一一个,会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他,让他心甘情愿,为青石砖木,供她践踏而过;做飞禽走兽,任她驱使的——他的欲念与渴望,他的生息——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故乡”。 他俯下身去,向她渡去绵长的亲吻,他在痛苦与极乐中,与她真正融为一体。 “芳娘……我答应你。”他说。 * 平西王府。 赵明月盯着手中那碗浓黑的药汤。 水波飘荡,倒映出她乌沉沉的一双眼。眸光闪烁,晦涩不定。 她仿佛入定一般,站在赵莽屋外,直将滚烫的一碗汤药等到彻底冷透,始终一动不动。 直至里间传来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赵韬?” 她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阿爹,”一门之隔,少女声色温柔,“药已熬好了。我有话同阿爹说,便抢了赵韬的活儿,来给阿爹送药了。” “进来吧。” 话音落地,她推门走进屋中。 病榻之上,赵莽已然瘦得脱相,形销骨立。这段时日以来,他整日昏睡,到最后,几乎连起身都需要搀扶,再没了昔日横刀立马、勇冠三军的威风,相反,如同行将就木的老翁一般——只如他所言、用眼前续命的汤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那场联姻的尘埃落定,方能安心咽气。 他只剩了最后一□□气。 而这,也是他与魏峥这对宿敌,难得达成共识的最后约定。 否则,他若身死,赵家服孝三年,如何容得下一门大喜的婚事? 赵莽的眼珠迟钝地转动着,看向床榻前、显然消瘦许多,难掩憔悴的女儿。 这一刻,身为父亲的心疼,终是战胜了他作为平西王、作为赵家军统领的责任。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如旧时那般,轻抚女儿娇弱的面庞。 “阿蛮,”他说,“你受苦了,咳、咳……爹知道,你受苦了。但是,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嫁给他,他至少不会杀你,他身边容得下你……” 赵明月垂眸不语。 “你们夫妻相称,却有比夫妻更深的……” “够了。” 她脸色一白,倏然扬高声音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我已经听够了。” 那天晚上,生死一线的时候,不得不苟且偷生求人垂怜的时候,她已经听够了。 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什么能保全性命的借口,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人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证据。 她将药碗搁在床头,默不作声地搀扶赵莽起身,随即,将那碗浓黑的药汤递到他的嘴边。 “阿蛮。”赵莽却没有喝。 他仍是不忍地看向她,低声说着:“你还是不原谅爹么?爹知道,你钟意三郎,可是那三郎并非良配,你看看,直至如今,他始终未曾上门求见,对你的处境……无动于衷,这还不能明示他的心么?他若是真的对你有意……咳、咳咳!咳!若是真的,想娶你为正妻,岂能坐视不管?” 赵明月眼神低垂,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 “阿蛮——” 赵莽两眼满是痛心:“你又何必……” 何必苦苦钟情于一个并不属意于你的男子? 何必在通天大道与明眼可见不会开阔的路中,执意选择后者。 为什么,直到如今,你还是始终长不大呢? 他的话里有太多无法言明的不解与不争。 “我知道。”赵明月却忽的低声道。 “……” “我都知道。” 她说:“我知道他不曾真正钟情于我,我也知道,他也许并不是我的良配,可是那又如何?钟情又有什么用?若说钟情,七郎待我真心可鉴,你又看得上么?说到底,真情也好,良配也罢,都不过是借口。从前,你是称霸一方的辽西王,我想嫁给谁,你不曾管束于我,任我去选;如今,你虎落平阳,处处受阻,便惦记起了我的婚事,拿我做马前卒,当献给人的贡品了!你早就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你何尝想过我的感受?你与那无情无义的三郎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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