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也意味着,搀扶她离席的两名侍女,护她一路回府的侍从,在这命令下达过后,全数难逃一死。 赵明月闻言,不觉一愣: 几个侍卫倒是无关轻重,可侍女——毕竟是服侍了她十余年的。 饶是她自认并非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刀砍到自己人脖子上,却也难免迟疑。 想了想,终是拉住魏骁、小声提议道:“不如只拔去她们的舌头……” 说不了话,至少性命还在,还能在她身边陪着她。 两个哑巴,又不识字,更无法向外传递什么消息。 “想留她们一命?” 魏骁忽的一笑。 没管她颤颤不愿放手的手指,却伸出手去,漫不经心地拨动起眼前烛火。 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衬得手指愈发秀气纤长。他似乎察觉不到痛,任由那火舌燎了手指,倒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这世上,阿蛮,从来只有死人的嘴最安全。” “……” “还是说你如今,甘心为两个奴才冒上以身饲虎的风险?”魏骁道,“那孽障之所以留下这两句话,意在何为。你揣摩了五个时辰,理应比我更清楚。若是把这字条交给赵五他们,有赵二的丧命在前,你说,他们会怎么选?” 赵莽过去的确在辽西威震一方,无人不敬,无人不闻。 她赵明月能在辽西横着走七年,亦多亏了“平西王”的余威犹在——亏得那群,被赵莽赐姓赵的旧部忠心仍存,待这个侄女不亚于昔日旧主,甚至因其身娇体弱,性子乖觉,是以,在许多事上,皆是能忍则忍,望她能事事顺遂、以此告慰旧主在天之灵。 但,这种威信在生死面前,又究竟还能有几分作用? 七年来,魏骁在内统摄辽西,一手兴商,一手严政,固然有功。 但在外,一力除去小乱不断、保得一地太平的,却仍是赵二赵五这些还活着的赵家老将。如今,赵二已死。 且是暴死。 比起已故去数年、身化白骨的赵莽,近在眼前的大活人被人斩首当场,想来,更让人心惊胆寒,夜不能寐。 赵明月显然亦听懂了魏骁的弦外之音,不由趔趄后退数步。 纤细的手腕撑住桌案、青筋暴起,仍是几乎站不稳身体。 “他们还有自己的子孙,自己的家人,如果是七年前,那时,舅父白骨未化,辽西民怨冲天,他们也还年轻,尚有一战之力,凭着几分侠肝义胆的志气,想来……亦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可如今,阿蛮,他们老了。人,总是越老,就越怕死的。” “你猜今夜他们聚在一起,正商量什么?赵五,赵昭明,赵天鹰,甚至……陈望,赵无求之流,他们会不会抛下你,让你用你这王姬的身份,再为辽西换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太平?”魏骁说,“你的婚事,本就是一桩买卖,既然你可以卖,他们,自然也会心安理得地替你卖上一卖。这道理,我早已说给你听,是你不信。” 七年来,魏炁不知何故,始终对辽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考虑。 但很显然,他最后的底线,是辽西作为能为大魏隔绝突厥的最后一道关卡,恪守本分,不得逾越。更别说偏向突厥一边。 然而如今,赵明月广告天下、择能者为婿,这些人里,甚至包括了一直对大魏虎视眈眈的突厥。 他焉能对此坐视不理? “我也早说过,终有一日,你的任性乖觉会害死你。”魏骁道。 犹如宣告一个已成定局的结论。 他说这些话时,语调甚至平静无波,不见丝毫起伏。 “不!”赵明月却忽的失声尖叫道,猛然伸手,将桌案上一应物什尽数拂落,徒留一地狼藉。 “那疯子……就算他真的疯了,也不可能娶我。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爹已经告诉他了——!他怎么可能娶我?他既然不娶我,又为何……为何……” 她紧咬下唇,不住在厅中踱步。 “为何,连我的婚事都要干涉……”赵明月喃喃自语,六神无主,“他使这种手段,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故技重施,拿旧事胁迫于我!他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就知道,他是个疯子,我好不容易才从他手里逃出来……七年前他便差点杀了我!我怎可能再狼入虎口、到他眼皮底下送死?我绝不能嫁……绝不……!” “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得选么?” “表哥!”赵明月凄声道。 然而这一回,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劝,怎么流泪,魏骁始终沉默不语。 正如两个月前,她在这厅中放话、要择婿于天下世家。 他似也是这般,沉默着,冷眼旁观着,直至最后,不发一语,拂袖而去。 他没有阻拦她,也没有出手相帮,所以今日,甚至是他们时隔两月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明知道魏骁在赌,赌她的野心太大招来祸患,赌魏炁不会坐视不理。 如今,却仍是不得不咬牙低头,不得不承认,在许多事上,她依旧需要依仗他而无法自立。 他们又坐回了同一条船上。 “还是说,他不满我与突厥人接触?可是,我并没有真的……”赵明月的声音逐渐变得轻不可闻,飘忽而心虚,“我没有真的打算要嫁给那蛮人……” 更没有真的与那突厥大汗阿史那絜,定下什么死契。 将阿史那金迎入绿洲城中,对外,也不过是说他有意于她,携重聘前来求娶罢了。 过去这七年,魏炁手底那些间客,究竟已经把辽西渗透到什么地步? 她越想越觉骇人,不由地冒出一身冷汗。 “不行,如果他真的要打来,实在不行,我便与那突厥的九王子——” “够了。” 魏骁却忽的蹙眉,开口打断她道:“事已至此,他写了什么并不重要。他究竟是何来意、所求为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在向辽西示威。” 公然叫嚣,旁若无人地示威。 他身为摄政王,赵明月更贵为王姬,眼下遭此冒犯,他们若毫无反应,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人心惶惶之下,唯有静候大魏铁蹄踏平辽西。 但,若是真要举兵抗敌……赵二身死,眼下军中群龙无首,他想要趁机收拢赵家那二十万兵马,也还需要时间。 “嫁人,是缓兵之计。”魏骁说。 赵明月听得寒毛直竖,立刻高声道:“我不嫁!总之我不嫁!” “因为……因为,我若是嫁给他,”被他眼风一扫,她的声音不觉压低——神情却仍是坚定,“我是辽西王姬,绝不能离开辽西,我若是走了,没人能光明正大镇得住底下的人——表哥,你这个摄政王,没有我这个做王姬的表妹在旁,其实,也坐不安稳……你比我更清楚这个中利害,不是么?” 正如她需要魏骁的铁血手腕,魏骁也需要她这个赵家嫡系的血脉压阵。 他们之间虽非夫妇,关系却早已比寻常夫妇更为紧密、轻易不可分割。 魏骁听罢,不置可否。 厅中烛火幽幽,将他面庞映出明灭分界,阴晴难定。 赵明月望向他,耐着性子,等着他的后话——却始终等不来。 魏骁既不说话,也不表态,更不像从前那般、对她好言安慰。留给她的,只有近乎窒息的沉默。 到最后,她的目光犹如望向一个无可揣摩、无力分辨的陌生人。 却忽然间,不觉泪盈于睫。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赵明月低声道。 “怪你什么?” 魏骁摆弄着手中那只玉扳指,漫不经心:“七年来,我与你亲如兄妹,不分彼此,有何可怪罪?阿蛮此言,倒是叫你我生分了。” 是啊。 她与他之间,从未结仇,犹胜夫妻一体。 究竟有何可怪罪? 可赵明月听明白了:七年过去,他依旧在等着她的自省与剖白。 他更要趁这个机会,彻底杀灭她的威风、碾断她半硬的翅膀。 而她,志气已亏,理更亏—— “表哥,无论你信不信。” 犹如瞬间被人抽走了一身力气,她软倒在地,轻声道:“我、我不是故意……拦下那些信。” “我知道你对那女子不一般,”她说,“我全都知道,可,就算你那时真的赶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她怀了那疯子的孩子,她是魏弃的女人。难道你会想要一只破……不,你会稀罕一个并非完璧之身的女子么?” 时隔七年,她终于还是亲手把这道血淋淋的伤口揭开。 可,没有快意,没有想象中终于压在他头上、居高临下的蔑视,有的只是屈辱。 她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不住颤抖。 “我只是……不愿见你被天下人耻笑,不愿让你身陷囹圄,表哥……” ...... 多可笑,她曾天真地以为,魏弃坚持拒婚解十六娘,是为了自己。 她以为,他总算还是惦记那份经年相伴的情谊,魏骁待她不一般——终究,还是与别的女子不一般的。至少,他不会舍得让她像解十六娘那般颜面扫地。 所以,那解十六娘越伤心难堪,她越洋洋自得。 到最后,她甚至如愿等到了魏骁只身前来辽西和谈。 人人都说,魏骁这一来,代表的是大魏的颜面。陛下心中的天平,已经从大殿下偏向了三殿下。 而魏骁与他们赵家和谈的资本,说来说去,也同样不过是一句话:“若我称帝,这天下,终有一半姓赵。” 他身上流着赵家人的血,若他能取收复辽西之功,未来借此登顶帝位,对赵家而言,对辽西而言,都是无言自明的好处。 在他带来的信中,姑母更以性命向赵家全族许诺,魏骁称帝之日,必迎赵氏女为后—— 字字泣血,无不真心。 她读过信后,毫不犹豫地信了。 赵二赵五虽不那么情愿,到最后,也不得不看在各方人马的面子上,勉强答应和谈: 毕竟,辽西虽好,毕竟风沙漫天,绿洲也不过一叶之地,往远了看,哪里比得上上京? 与其占山为王,不如据天下而俯瞰之。 赵明月把一切计划得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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