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实话。 居安思危,沉沉早已想过,自己恐怕有一天会被扫地出门:或许是大难临头难逃一死,或许是金家人良心发现、顶着压力把她接出宫去,再不然,哪天魏弃突然想起她这个辽西“刺客”,一时不爽,把她贬去为奴作婢……总之,她养病这段日子也没闲着,关于自己日后的命运,每一种可能都想过。 但饶是如此,她也万万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被迫离开东宫,竟然会是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 ...... 夕曜宫外。 有眼熟的胖宫女在旁搀扶,沉沉背上背着宋良娣为她收拾的小包袱,一步一顿,龟速地挪。 临近宫门前,却仍是不由地停住脚步,轻抚胸脯、深深呼吸:如若不然,她感觉自己当场就能厥过去。 “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胖宫女立刻白她一眼,“惹了世子爷生气,你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说着便急不可耐地要把她往门里拽。 沉沉被她拖得一个趔趄,胸前没好全的伤口,顿时又是一阵撕心的疼。 “快点!别磨蹭!” 可急着给主子回话的胖宫女,又哪里会惦记什么怜香惜玉。 只恨不能拖沙包似的把她扔进宫里,沉沉眼前发花,还没来得及缓过劲,人已被狠狠扔在地上。 “世子殿下,人带到了。”耳边传来胖宫女换了腔调、分外谄媚的声音。 话音刚落,她察觉面前风动,似是有人过来站定。果不其然,忽有人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她毫无防备,被右臂骨骼移位的疼痛骇得满头大汗,下意识尖叫一声。 却甚至连求饶的话都没说得出来。 下一秒,毫不留情、迎面而来的掌掴,已将她打得侧过脸去。 “啪”的一声——待她回过神来,耳边仍留着嗡嗡作响的余震。 下马威。 脑海中,顷刻间浮现出明晰的字眼。 胖宫女做惯了这仗势欺人的腌臜事,却丝毫不觉理亏。 相反,前脚甩了她耳光,回过头,人便又立刻向自己主子告状:“殿下!”声音不依不饶,一听就是练过的聒噪,“这女子头先便三催四请、磨磨蹭蹭不愿来,害得奴婢误了时辰,叫殿下久等。” “依奴婢看,不给她立立规矩,回头便要爬到主子头上来……!” 只不过,话音未落。 “好了好了,”一把略显耳熟的声音便又响起,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后话,话里话外满是不耐,“啰嗦什么?误都误了,还不去把人带过来。” 带人? 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倒霉蛋要来? 沉沉痛得满头大汗,勉强分出心神辨别,只觉这说话的人、语气颐指气使,却分明是个小孩子:想来,便是那位向魏咎要人的小世子了。 无奈右手还没长好的骨头此刻仍捏在人手里,钻心的疼逼得她呼吸困难,汗水滴滴答答、沿着额头落下,模糊了眼前视线。 她睁开眼、用力看,也只能看清面前不远处那道金黄色的人影:穿金戴银,通身富贵。 这孩子屁股底下,甚至还坐着小太监跪在地上给他供出来的人凳,一摇一晃,乐在其中—— 直到,他点名要的那人被胖宫女带来。 沉沉一听那烧耳朵的哭声就知道来的是谁,只觉额头青筋直跳,震得发痛。 幸而,那姑娘倒还是个心慈的,见她被人两边架起跪在地上,连眼泪也来不及收,便哭哭啼啼地扑将上前,“这是、这是做什么!” “放手,你们都放手!”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手上大抵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两个“铁面无私”的小太监推开,美目圆瞪,“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犯了什么事……你们没见她胳膊还伤着呢么?!” 没了两边桎梏,手又没处发力。 沉沉“砰”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阵灰。 那小美人见状,伸手要来搀扶,沉沉却唯恐再遭罪,忙虚弱地出声阻止:“别、别……”她低声道,“我能爬得起来,别……” 再被掰折一下,她这右手,估摸着就是真的废了。 “好、好吧。” 小美人想了想,终于还是收了手,在旁边看着她“爬”。 一双桃花眼泪光流转,鼻尖哭得通红,更显我见犹怜。 “喂!” 一旁却又冷不丁插进道不和谐的声音——脆生生的、稚气十足的。 以及,越听越讨人嫌的。 “不是你说在宫里举目无亲,谁都不认识,所以才整天哭的么?”那声音的主人叫嚷道,“现在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怎么还哭个不停?” 小美人:“……嘤嘤嘤。” “姨父都把你指给我做媳妇儿了,为什么兰若宫里的媳妇儿个个都乖得很,从不闹腾,还个个都漂亮,结果你……你看你,整天哭得我头疼!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实在不行,我给你叫太医来!” 小美人:“嘤嘤嘤嘤嘤。” “哭什么哭!不许哭了!再哭杖毙!” 小美人:“嘤嘤嘤嘤嘤嘤嘤!!” 沉沉好不容易撑起半边身,一抬头,左边,是坐在太监背上叉腰大骂的熊孩子,右边,是捻着手帕不停擦泪、哭得可怜兮兮的小美人,一时间,只觉太阳穴疼得厉害——脑子都快要炸开: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她在东宫呆得好好的,就因为这熊孩子的一句话,小美人的几颗眼泪,活生生被拎到这来受罪。 他们吵他们的,自己又招谁惹谁了? 思及此,一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 “你们……”为自己,也为这俩不省心的东西,她总算还是善心过剩,尝试着开口劝解两句,“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好好谈谈。 她本是一腔好意。 却没想到、小美人哭是哭,这熊孩子愿意顺着毛哄。她一开口,话没说完,四下已然一片寂静。 胖宫女循声回头、那讥笑的眼神,几乎把她身上钻出一个洞来:至于眼神中的内容,更无需用心分辨,只简单明了的三个大字涵盖其中——你、完、了! “你说什么?!” 果然。 方才还一脸抓狂,张牙舞爪又不好动手的小少年,此刻蓦地扭头,双目圆瞪地盯着她。 沉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分明是要迁怒! 可对面显然没打算给她辩驳的机会,有眼色的小太监,已先一步给自家主子递上长鞭,那鞭子第一下挥在地上,令人胆寒的脆响。沉沉下意识膝行退后半步。 “狗奴才!” 却听那少年霍然厉声骂道:“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奴才插嘴!” 什么插嘴,我压根还没来得及说你! 沉沉在心里崩溃腹诽。 可那长鞭已挟风而来,直奔面门,她左右无法,唯有狼狈地就地一滚—— 但很显然。 她低估了这鞭子的灵活,也高估了自己……的幸运。 “还想跑!” 这少年年纪虽幼,手劲一点不小,八成还是个打小习武的练家子。鞭子挥得有模有样,她虽侥幸逃过了脸上留疤,却没逃过背上那一记。 长鞭毫不留情地落下。 这一次,挨在肉上,沉闷的响。 沉沉背后瞬间皮开肉绽,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一旁的小美人被这场面吓得尖叫不止——可她二人的情分,显然也没到要拿身体回护的地步。是以,她也只是僵在原地,向那只有自己胳膊高的少年投去哀求的眼神。 “这……你,为什么……”她讷讷道,“世子殿下……” 却是惊恐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不要你管!”少年闻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她。 那小美人甫一见此,立刻又泪盈于睫,哀哀落下泪来。 沉沉:“……” 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她想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仆倒在地,任由鞭子上的倒刺割破衣裳,带出皮肉——她已忘了上一次这么痛,是什么时候。 是怀着阿壮的时候吗? 整天吐血流血,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捏碎、重造,一次又一次,她从小是个怕疼的,可那时,却都咬牙忍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心底里带些盼望吧。 盼着那孩子的出生,所以,好似什么疼痛,都无足挂齿;心里幻想着那孩子的模样,眼睛像她,鼻子嘴巴像魏弃……所以,人生在苦痛中仍有盼头—— 可,现在呢。 现在又算什么?沉沉忽然问自己。 她想起一脸抱歉,告诉她“东宫没法再待下去”的魏咎; 也想起临别前再三叮嘱、依依不舍的解家姊妹,想起许多早已被忘在脑后的旧事,曾经奴颜婢膝只求活命的“罪臣之女”。 哪怕肩膀的伤在疼,胸前的瘀血隐隐作痛,哪怕现在她被抽得皮开肉绽。 如果她再识相点,如果她想活下去,事实上,理应再撑起身来跪着求饶,学着怎么在主子面前,当一个合格的奴才。 ……可是,为什么呢? 沉沉想不明白。 她只是想用十六娘的身份,做个平凡的普通人,过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命运却总是与她作对,把她逼得步步后退——她知道生命可贵,也知道活下去,于她而言是多么来之不易的机会。 可如果只是这么活,忍气吞声,卑躬屈膝地再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 人的崩溃与爆发,似乎总是在一瞬间的事。 “认不认错?” “你个奴才,哑巴了么!”那小少年却还浑然不觉,只凶巴巴地踩在她背上质问,“爷在问你,认不认……” 后话仍卡在喉口。 “啊!!你干什么!” 少年原本嚣张的音色却骤然熄火——虽依旧高亢,可仔细听,那分明是藏都藏不住的惊恐:“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沉沉怒声道,“你、这、个——!” 痛意将她声音逼得变调,手脚都在发抖,却仍是狼狈地爬起身来。 末了,愣是甩开了两个横生阻拦的小太监,手脚并用、扑将上前,直将那叉着腰得意忘形的少年推倒在地,整个人骑在他身上,又反手给了那在旁拱火的胖宫女一个巴掌,“滚开!” 她毕竟年长,面对一个孩子,单靠着身体重量,已足够将这人压得一动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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