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右手巴掌再次高高扬起。 “你爹娘没教过你做人是么?!”她听见自己心脏鼓噪的声音,两只眼几乎快瞪出眼眶,“那今天我就来教你!小……兔崽子,我不是你的奴才!你也不是我的主子!” 少年脸上涨红,表情一瞬惊恐变色。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瞳孔中映出的面目狰狞、满脸通红的“十六娘”。 却就在这巴掌即将挥落的瞬间—— “你大胆!!” “狗奴才,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拽开!” 少年拼命挣扎,挥拳蹬腿。 她的目光,骤然定在他胸前衣襟滑落出来、那块巴掌大的长命金锁上,连被人从后反剪双手、掀翻在地也浑然不察,一双大睁的眼,只死死盯着他胸前。 “那是……” 【我也是做姨母的人了,给孩子添点心意是应该的。】 【呀!阿璟是又长大了。】 【来,来,阿璟,姨母抱。阿璟喜不喜欢姨母送的金锁呀,哈哈哈,傻孩子,咬不得、咬不得!回头等姨母攒下银子来,送你一只更大的!】 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了面容,却仍抱着怀中襁褓,安然冲她微笑的少女。 似隔着万重山水缓缓踱步而来,一如旧时模样,她唤她,芳娘。 芳娘,你回来了。 芳娘…… 【芳娘,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你说,二姐该给你备上份什么大礼,才好哄得我的宝贝妹妹开心?】 “啊!!!!” “喵呜!!” 一道雪色的影骤然闪过眼底,从宫墙上一跃而下。 沉沉痛苦地抱住脑袋,嚎啕大哭。 背后,反剪她双手的两名太监,忽然间,却也跟着惊叫出声,捂着被抓花的双眼大叫起来。 “是……” “神兽!!是神兽啊!!” 一直在旁观火、满脸幸灾乐祸的胖宫女,这会儿,竟是第一个回过神来。 “这、这这,朝华宫里那只神兽……” 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那只舔爪子的狸奴,她嘴里喃喃自语:“这……神兽怎会在此?!”
第102章 隐情 御书房中。 儒士打扮的青衣文臣居右首, 模样端方,面色庄肃。 金复来居其侧,默然低头饮茶。 室内一片死寂, 许久无话。 直至陆德生手捧一碗“血汤”自内殿撩帘而出,两人这才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只不过,与一旁径直出声的文士不同, 金复来颇有眼色地选择闭嘴。 “陆太医,依你所见,陛下双眼何时可以视物?” “少则三日, 多则十天。”陆德生摇了摇头, 面露忧色。 七年过去, 昔日在太医院中饱受排挤的底层寒门, 如今,早已一跃而成太医院院士,为天下医官之首。 而个中代价,或许便是年不过而立,已半头白发。眼角眉梢的皱痕,便是日夜思虑的明证。 “当初陛下以掌力震聋双耳,内伤可愈,也多亏……陛下生来, 体质不同常人,”他话里几番斟酌,“可这眼疾, 到底还是……” “燎原”之锋, 远胜于寻常利刃, 以当时之情境,再深一寸, 足够剜下魏弃双目。 他虽体质特异,可终究肉体凡胎,自此留下经年眼疾,每遇天寒、骤雨、狂风、疾热,双目便剧痛难忍,无法视物,起初,不过一两日便可痊愈,随着时间渐久,症状却不轻反重,此番发病,竟已过去足足二十日,仍不见好转。 虽说朝堂上有陈缙主持大局,可魏弃人在京中,却足有近一月不曾上朝。个中原因何在,除却宫中众人心知肚明,坊间的流言蜚语,却仍是传得甚嚣尘上。 “拖不得了,”青衣人——即是如今大魏一手遮天、不,一手遮半天的左丞相陈缙,闻言,当即眉头紧蹙,“陛下迟迟不露面,那曹睿贼心不死,近来,怕是要有动作。” “突厥商队,”一旁的金复来闻言,冷不丁插了句嘴,“借着献宝的借口,商队的人已数次出入右丞府。最后一次,就在半月前。” 一语既出,陈缙眉间“川”字更深,冷声道:“他倒是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你师父怎么说?” “突厥商队里,也有我们的人。” 金复来话音淡淡:“只不过,不好打草惊蛇——若是真有异动,自当提前知会。” “怎么个提前知会法?”陈缙道,“若是如你这般,事到临头才要说法,恐怕来不及。” “不知,但师父做事,自然比我谨慎。” “你们攥着大魏商路,左右逢源可以,切记,莫要荒了忠心。” “此言何意?我等忠于陛下,从未有过二心。” “……” “只不过,是忠于陛下,不是忠于阁下。” 金复来道:“是非功过,自有陛下评断。还请左丞大人莫要妄议,以免,伤了我等共事多年的情分。” 与面容端方、浓眉大眼的陈缙相比,这位金二公子样貌文秀,又自带几分弱柳扶风的病气,任谁来看,都难免担心他在“陈大人”跟前落了下乘。 但事实证明,八面玲珑,不代表没有脾气。 两人因为辽西的事吵了半个多月,明里暗里,摩擦不断,陆德生亦看在眼里。 无奈,他是医士,医得了外伤,治不了心病,更不好插手前朝之事。是以,左右环顾,发觉两人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亦只能暗叹一声,称事告退。留下陈、金这对“老乡”,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剜伤口—— 直到。 “话不嫌多,既说不完。” 一帘之隔的内殿,忽传来道再熟悉不过的冷笑。 两人面色僵硬,齐齐收声,但很显然,迟了。 魏弃道:“进来吵。” 陈缙:“……” 金复来:“……” “或者出去吵。” 最好吵得人尽皆知,街头巷尾无一不闻。 一个等着被曹睿弹劾,一个等着被灰溜溜赶出上京,从此,三过家门而不入。 两人闻言,默契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的恨恨之意。无奈,真要在御书房里打架,这么大人了,还是干不出如此丢脸的事。 是以,磨蹭了小半会儿,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老乡,终于还是一前一后,扭扭捏捏进了内殿——当然,说是内殿。实则此处不过一方静室。 只因前朝祖氏疲懒,时常批阅奏折半途而困顿,特意辟来小睡。先帝自诩勤勉,闭室二十载。直至魏弃这一代,才又重新被利用起来。 空间不大,一床一案,内嵌半壁佛经。 寒碜,且阴森,却是魏弃真正睡了七年的“栖居处”。 陈缙私下常道他是苦行僧,但其实仔细想来,苦行僧还能以双足行遍天下,览山河水色。 自家这位陛下,七年光景,两千五百余日,除了行军打仗,祭奠故人外,做得最多的事,却只剩把自己关在这暗室中、没日没夜地抄经。 对比起来。 大抵还是陛下的日子……过得更不顺心些。他想。 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甫一踏入其间,两人便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呛得各自皱眉。 魏弃人坐靠在床边,双眼以白绫缚之,半张脸掩在明灭光影之下,两鬓斑白垂落,陡然一看,莫名的,竟 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怆然。 陈缙被心中这念头吓得一惊。 不过很快,他又把这杞人忧天的想法、毫不留情驱出脑海—— 因为,这位“迟暮英雄”说话了。 “继续吵。” 魏弃说:“从‘你色欲熏天昏了脑子,送进宫里的人还能给你送出去不成’那一句,往下接。” 陈缙:“……” 金复来:“……” 这是聋过一回的人能有的耳力吗? 陈缙嘴角抽抽,不由扶额。 金复来亦跟着静默半晌。 末了,却是径直撩袍而跪。 “陛下恕罪,”金二公子是个识时务的好青年,“家事、国事、天下事,金二心中有数。只是,事涉他人,难免自乱阵脚。” 他话音微顿。 明知魏弃此时目盲,却还是下意识抬眼望向彼方。 迟疑良久,方才低声道:“金二与那解家十六娘,虽平生未见,并无情意在先。可,到底应承了解家婚事,互换庚帖。于公于私,金二无法放任她不管。” “木已成舟,方知挽救。” 陈缙看热闹不嫌事大,幽幽道:“早干嘛去了?” 那解十六娘嫁进上京,倘若你是个有心的,一路派人接应,人压根就不可能丢。 如今人丢了、事犯了,辽西那群贼子如愿、给陛下泼上一身脏水,你倒是想起来这个便宜妻了。 金复来却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讽刺,只跪得端正,再度向魏弃叩首,直磕得额头通红,复才再度开口:“她远涉千里而来,几名姊妹,将解家半数财产添作嫁妆,可知其在闺中时,也是娇宠长大。解家人既将她嫁与金二,纵无夫妻情,总有托付意。无奈回京路上,臣困于琐事,竟无心分神……” 他本就是受命前去辽西,刺探那赵氏底细。却被魏骁选中、勒令娶解家十六娘为妻。 说全然情愿,是不可能的。 他一个病秧子,早没了情爱之心,这几年被家中逼着开枝散叶,更是烦不胜烦。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场强扭的婚事中,全程面都不露,只交由家中管家全权处理。 可,尽管如此。 “臣虽有怠慢之心,并无苛待之意,自知久病之身,时日无多,不愿成亲连累旁人罢了。解十六娘久不露面,也无消息。起初,臣还以为是解家反悔,实不相瞒,臣当时……心下,委实长松一口气。” 她不来,他不娶,权当没有这门婚事。 反正他人已回了上京,解家远在辽西,以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便是。 他并没把这小事放在心上,偏偏,就在前几日,却收到了解家人一连十几封驿站传书。 解家昔日有多富,单看那解贵人活生生拿银子砸出一条直通天子床榻的路,可见一斑。 是以,他解家横行江南一带,向来眼高于顶,更从不屑于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论短长——哪怕后来虎落平阳,一朝失势,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要横着走,背后还有魏治作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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