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分开人群、走来的是什么人,却不由神情大变,立刻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官爷。” 老翁冲眼前高头大马拱手一拜,“老叟陈端,乃本地陈氏族长。不知官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既惊又怕。 惊的是,前任县官弃城而去,朝廷久不使人接管,如今却突然派兵前来;怕的是,这群当差的一来,若是赈灾还好,若是也像那狗官一般、围起城来叫他们自生自灭—— “都看看,”那为首的兵士翻身下马,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兀自抖开手中通缉令,“认不认识画上这个人?” 来抓人的? 众人目光顿时齐齐向那通缉令上聚焦,却久无人言语。人群中,一片鸦雀无声。 “我见……!” 独独那石家老二,端详他手中通缉令半晌,忽然厉声喊道:“我见过这——” 这什么? 后头的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就近压着他反剪双手的大汉一个肘击敲昏了头。一旁的石家老大见状,讪讪收了抢话的架势。 那一身黑甲的“官爷”见状,却大步走到石家兄弟跟前,又一次将手中通缉令抖开。 “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他沉声道,“见没见过画上这女子?” “官爷明鉴……” “丑话说在前头!胆敢有知情不报者,殿下有命,见一个,杀一个,”男人满脸肃杀,目光环顾四周,蓦地冷笑一声,“见一双,杀一双,绝不姑息!你们谁敢坏了殿下的事,须得当心自己脖子上顶的那颗脑袋!” “……” “还不快说!” * 女人一路七弯八绕,低头疾走,不多会儿,便拐入城东一处小院中。 不及将脸上兜帽解下,她匆匆奔进药房。 正手执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给灶火扇风的男人循声抬头。 见她裹得粽子般严实,步态更是仓皇,却不觉眉心微皱,低声问:“怎么了?” 诚然,此人生得一张极平凡的脸。 既不英俊,亦称不上丑陋,丢进人堆里,单看脸,正面侧面能找出一排“几分像”的,站起来,单看背影身形,更是一抓一大把。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 是以,这样一张脸,皱起眉头来,自也没有几分威慑力。 “百里大哥……” “说了在这里,叫我白大哥就行。” 说话间,他索性将手里蒲扇掉了个头,冲急得直咳的女人扇了两下。 见她实在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着急什么,慢慢说——叫你去拔几根草而已,怎么一回来,都裹成粽子了?” “不好了!” 女人却只蓦地双膝一软,在他跟前跪下。 顾不上太多,慌乱间、一把攥住他手,“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她说。 “他们?” “是朝廷的人……朝廷派人追来了!我看到他们沿路在贴通缉令!” 话落。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百里渠的神色亦由一开始的迷茫,到凝重,最后,尘埃落定。 他垂下眼去,看向女人紧握自己手腕、用力到关节泛白的手。 “你害怕?”他忽的问。 “我不是怕!”女人被问得一怔,反应过来,却只拼命摇头,“我不怕死。若不是百里大哥愿与十六娘同行,叫我活到如今,真正知道了一回做人的滋味,如今,我恐怕还困在自己的迷障里挣脱不得。我不怕死。” “那你哭什么。”百里渠面无表情道。 女人——亦即真正的解十六娘闻言,抽噎着抬手擦泪:“我,我只是后悔。” “……” “百里大哥,若非路过此地,我求着你救这里的百姓一命,你不会留在这里——你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呆上十日。若你不留在这里,又怎会被那……” 她说到此处,倏然抬起头来,目露惊惶地环顾四下。 确认并无“旁人”在此,方才结结巴巴地继续道:“便不会被那人……擒住,他威胁过您一回,如今又反悔、要把谢姑娘的脸换回来,反反复复,伤的是那姑娘的身子,却都要为他一人受苦——” “谁让他拳头硬?” 百里渠依旧面无表情。 只不过,随手将蒲扇搁在一旁,一手捧住她脸颊。 装作漫不经心、却以指腹为她拭泪,轻声道:“得了得了,没什么好哭的。” “可是……” “反正,事已至此,打又打不过,毒又毒不死。” 百里渠说着,忽然翻了个白眼,冲外扬高声音:“我们这些个无知庸人,哪能猜得透他老人家的心意?” “如今仇人找上门,想拖也拖不得。若还再要慢吞吞等那姑娘一身伤好,怕我这易容功夫弄痛了她,怕不是要拖到人天牢里去?功亏一篑,也不知到最后,究竟是谁吃亏。” …… 一门之隔。 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端坐浴桶中,却早已在女人着急忙慌奔进院中时便已睁眼的青年,静静披衣起身。 光/裸的半身,新旧伤痕交错,蜈蚣长蛇般横亘胸前。 一道几乎将他拦腰斩断的新伤,更是连皮肉都未长全,看着尤为可怖。 “所以,你待如何?”他忽的淡淡问。 传音入密,人未至而声先到。 听见墙那头的反应,原本还老神在在的百里渠,登时一跃而起,怒气冲冲道:“如何?!我都说过,我只负责给她换脸,若不是你婆婆妈妈,我早一副药给她药倒,再疼也醒不来。” “等她一觉睡醒,脸还给她,从此她做她的人上人,至于十六娘,依旧还是十六娘——咱们从此无亏无欠,一拍两散,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 谢缨垂眼看向自己不住抽搐的左手,脸上表情不辨喜怒。 “你还要等下去?一个月,朝廷的人已经搜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算他们没派多少人来,可只要留一个活口,迟早把消息传到上京,”百里渠一脸抓狂,“你那些个国家大事,我既不好奇,更没心思做共谋!” “时机一到,我与十六娘须得尽快脱身。你……你到底想好没有?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跟你担保,绝疼不死她还不成么?再不然,我给她下记猛药,确保她十天半个月都睡不醒,方才十六娘摘回的狼心草、天藏花,正是这药的药引,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成。” “……?” “按你说的办。”谢缨眼也不眨地卸了自己左肩,任那手臂无力耷拉着,自己慢吞吞踏出浴桶。 发梢仍在滴水,背后一片湿渍,他却似浑然不察。 “把药煮好,”顿了半晌,方才开口——亦只平静道,“我亲自喂她喝。”
第115章 兄妹 谢缨手里提着食盒, 踏入谢沉沉“暂住”的南厢房时,她整个人蜷在床边,正费劲吧啦把身子弓成一只虾米, 用牙撕咬手上捆着的麻绳——打从七日前、试图逃跑却被他抓回后,她两手便被一条麻绳绑在床柱,非“人有三急”或一日三餐时, 不得解开。 许是啃得太入神,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何时有人推门进来。 “……?” 直至脸颊被人轻轻托起。 满是老茧的手指抚过她沁血的唇角,她一时吃痛, 这才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来。 “十六娘, 我——” 原以为是又被照顾自己起居的十六娘发现“不轨行径”, 她下意识想要赔个笑脸, 四目相对间,却对上双再熟悉不过的狐狸眼。 眼角朱砂一点,平添几分潋滟。 “牙疼么?”谢缨问她。 分明是温和关切的语气。 她目光微滞,回过神来,眼底却只有憎恶、怀疑,种种复杂情绪搅在一处。 末了,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英恪,”她说, “你还活着。” 你竟然还活着。 地宫一战,斗得两败俱伤。 他冒死掠她离开,整个人却也几乎被“不杀”剑横劈作两截, 肺腑重创。 按理说, 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再经不起半点颠沛磋磨, 然而,就在他二人“逃”出当天, 上京却连夜发出通缉令,举国搜捕行刺天子之贼—— 【前面的人站住!都看好了,有没有见过画上这名女子?】 【所有医馆、药坊,凡有腰腹被剑刃所伤,前来求医者,一律严查。金疮药,止血草……拿去,此页药物,均停售三日,不得有失!】 【开门!开门!奉命搜查!全都出来!】 宫门紧闭,满城戒严。 沉沉对那段记忆的最后印象,时至如今,只剩耳边那些叽里呱啦个没完——听得懂一半、又有更多听不懂的突厥话。 她总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能勉强听懂的,无外乎“可汗”、“公主”、“战争”一类的词,更多听不懂的,便只有从说话人慷慨激昂到近乎激愤的语气猜测他的用意。 她想过要逃,可陷入昏迷的时日却远比清醒的时候长。 每一次醒来,几乎都在不同的地方:彼时,谢缨带着她这个累赘,早已辗转诸多“据点”。 看似繁华和乐的上京城,掀开顶上粉饰太平的画布。底下的世界,远比她想象中鱼龙混杂。 有突厥人的接应在先,谢缨最终将她藏身于每日进出上京城的菜商车队中,辗转耗费数日,躲过几轮搜查,竟也真的混出城去。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离了上京,一路驱马狂奔,昼伏夜行。 她依旧睡多醒少,浑浑噩噩。 可每一次清醒,有力气说话时,却仍是不厌其烦的、向他求证着同样的问题。到最后,几乎已成了一种执念—— 她想不通。 如果四年前,那个闯入地宫带走她的“银蛇剑客”就是谢缨。 那么,四年前本就可以做到的事,为何如今又要重来一遍——甚至,宁可付出远比那时更加惨痛的代价,也要不惜一切将她带走? 【英恪,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有时,她醒在他的肩上,听见他呼哧如风箱般急促的喘息声。 他背着她,穿行于荆棘密布的山路,一言不发。 有时,她亦醒在马背上,闻得到腐肉的气味,和几乎扑鼻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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