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平息战火的,只有战火。 能战胜纷争的,只有统一。 他,已为她完成了第一步;而他们的孩子,会把这一步,继续走下去。 直到有一天,农田重新迎来丰收,废墟长出花朵,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战乱的往事被遗忘在脑后,到那时,无论他在天上,抑或在梦里。 他想,他终于都算是,没有食言。 ...... 谢沉沉。 这天下,这人间……总该如你所愿。 * 而与此同时,四平县城。 唯一的一条出城官道上。 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皆裹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两人各自背着包袱,一副轻便出行的打扮——背后却犹如有鬼在追。 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快步向城外赶去。 “百、百里大哥,可是你说,咱们就这么走了,”身量略矮的那个、很快跑得气喘吁吁,却仍不住回头张望,眼中写满不安,“真的……真的没问题么?” “还能有什么问题?” “可是……” “答应他的事都做了,要给她换回去的脸也换好了,我们不欠他的,再等下去,难道要再跟着他趟浑水不成?!” 百里渠本就急于脱身,唯恐谢缨那厮临时改变主意、要把十六娘也给扯进那乱局中去,一番话说完,太阳穴“砰砰”直跳。 语毕,却才发觉自己似乎语气太重,话音微顿,又汕汕回过头去。 果不其然,他一声低喝,已把十六娘吓得两眼泪盈盈——不用想也知道,兜帽下的表情是何等情状。 百里渠:“不是……我,十六娘,我的意思是……不想你被……” “百里大哥。” 十六娘却忽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你待我好,这些十六娘都明白。我也只是、我只是觉得——” “我觉得,”十六娘有些犹疑地蹙眉,“那人……谢大哥他,虽脾气古怪,可到底曾救过我,当日若不是他……十六娘或许早已屈辱而死,成了一具无人问的尸体。” 当年,掠走她的山匪从解家拿到赎金,却仍打定主意要灭口,她被一剑捅杀后、抛入河中。谁料,却命不该绝,辗转被一户农家所救。 然而,她自幼长在深闺,识人不清。 等养好伤,辞别那老对老夫妇后,很快,竟又被人假借带她归家为借口,卖入烟花柳巷中。 起初,她不愿妥协,整日被老鸨毒打,足打得有进气没出气,仍是求死不能。后来,她终于心灰意冷。 却在自甘堕落的第三年,忽然有一日,遇到了位奇怪的“客人”—— 她至今没有忘记过,自己抬起脸来、恰对上他双眼时,他的那个眼神。 几乎一瞬红了眼眶,那眼神里,是万死难辞的悔,是滔天刻骨的痛。 可……对一个陌生人,一个再卑贱不过的青楼女子,他怎会是这种眼神? 她想不明白,只颤颤巍巍抬手给人倒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反手打翻,酒杯摔碎在地,一地狼籍。 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慌忙跪下,磕头认错。 他却冷脸将她扶起,既不许她跪,也不许她哭,还给她留下足有一锭金子的赏银。 可惜,这“重金”在手,她却压根没来得及捂热。 因为就在这贵客离开的当夜。 他很快去而复返。只是,这一次,不再以所谓“贵客”的身份—— 相反,他手提长剑,亲手屠尽了月华楼上上下下,除她以外的一百二十五人。 无论是如她一般的欢场女子,抑或来月华楼寻欢作乐的客人,皆无例外,横死当场。 曾经杨柳河畔艳名远播的湖中画舫,一夜之间,沦为人间炼狱。那一夜,亦成了她此后多年的噩梦。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残忍嗜杀之人,此后,却执意要将她带在身边。既不放她回家,也不许她离开他视线半步。 他给她买最好的衣裳,最贵的首饰,凡她所要,应有尽有,却从来没有碰过她。 直到有一天。 他将她安置在客栈中,让她在此等候,去办了他口中的一件“大事”。 这一去,便足足去了两个多月。 她每日在客栈中心惊胆战,唯恐冤魂索命,又怕他留下的银两告急,等得人都愁白了两根头发,终于等到他回来。 只是,他却并非如去时般孤身而归,而是带回来了一具……尸体?或者说,一个会呼吸的死人。 她吓得夜夜噩梦,却不得不与那尸体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段时日,几乎吓出癔症来。 再再后来。 便是谢缨带着她、还有那具“尸体”,找到了隐居在荒山中的百里渠。 “虽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给那姑娘换了我的脸,”十六娘无奈道,“可说到底,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我活不到今日,也遇不见百里大哥。” “此去一别,今生恐怕无缘相见,他虽答应过,从此不再打扰,可我想着,”十六娘说,“总归是,应当好好……道一声别的。” “无碍。” 百里渠却道:“他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道别。” “真的?” “真的……那能有假。” 说着,他忽又扭头,望向已然远去的四平县城方向。 “尤其不喜欢和你道别,”百里渠说,“所以,就这么走了,反倒是件彼此成全的好事。” 否则,又要如何道别呢? 恍惚间。 出神的目光中,记忆游离。 他仿佛又回到四年前,那个平平无奇的夜。 谢缨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之上,已经成为“解十六娘”、却仍然昏睡不醒的谢沉沉。 他问谢缨:【我记得你在蛇坑的时候说过,你家中有个妹妹。怎么,如今找到她了?】 【……】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是?那她是你的……】 【像么?】谢缨突然反问他道。 见百里渠一时愣住,他索性伸手指了指床上少女的脸,随即指向自己,问:【我和她,像么。】 像么。 可她用的,分明是一张不属于她的脸。 纵然像,也是谢缨与外头那个姑娘像,与躺在床上的这个“她”,又有什么关系? 从前,百里渠只觉得谢缨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如今,却多多少少懂了,这世上,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也许他曾努力过,想让一切回到“正轨”,可惜天不遂人愿——真正的所谓“正轨”,往往不是人所想见。 但,又还能如何呢? “十六娘,你想不想回家?”百里渠忽然问。 “回家?” “嗯,解家人,你的家人,他们想必一直盼着你能回去,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一定会很为你开——” 为你开心。 十六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蓦地侧头看他。 思忖良久,却仍是笑着摇头道:“可是,如今,我更想做白姑娘。” 十六娘,是解家最小的妹妹,也是爹娘多年无所出、因此抱回家中,却在多年后意外得知身世,又被皇子拒婚打击、郁郁寡欢的少女。 她在家中,的确万千宠爱,却总觉得这万千宠爱中,怜比爱多,让比宠多。 她不是因为“好”而被爱,而是因为可怜与柔弱,所以换来一些怜悯。 可,唯有做“白姑娘”的时候—— “我还是喜欢他们叫我白姑娘,”十六娘说,“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时候,我就只是白姑娘,既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胡闹的小孩。十六娘……长大了,总归,不能永远活在爹娘和阿姊们的羽翼底下。” 长大了的鸟儿,总是要振翅高飞的。 “不后悔?” “永不后悔。” 百里渠望着眼前女子噙笑的双眼,不知想起什么,忽有一瞬失神。 失神过后,却终是一笑。 “那……便走吧,白姑娘,”他说,“浪迹天涯,岂不快哉?” 只此一世,快意恩仇。
第118章 神女 【永安八年冬, 帝炁兴兵北伐。 以右丞曹睿为征虏大将军,神龙军军师兆闻为副将,率军十五万, 直入漠北。太子咎奉命监国,携左丞陈缙镇守上京。 辽西赵氏拥兵自重,以关隘相胁, 拒不肯降。十一月初九,两军战于琼山关。赵氏大溃,退守绿洲城。 当月十五, 魏军围城劝降。 赵氏女素缟加身, 登临城楼, 血书檄文千字, 痛陈帝之十罪。是夜,帝炁遇刺,旧伤发作,大病不起。】 ...... 深冬时节,草原不复旧日青翠。举目四望,视线所及,唯原野冰封,银装素裹。 耳畔寒风呼啸, 独无人声,马车驶过之处,留下深深车辙。 饶是久富经验的车夫, 亦不得不反复安抚着因寒冷而焦躁不安的马匹。轻抚马鬃, 却只摸到一手凝结的冰珠—— 若非远处炊烟缥缈, 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穹庐毡帐沿水错落,恍惚间, 真似踏入荒无人迹的冰天雪地。 而一队足有数百人的辽西商队,如蛰伏于冰原下缓缓苏醒的冬蛇。却就这样、在反常的大雪天中,冒险向前推进着。 马车中。 魏骁手执辽西舆图,肩披鸦羽大氅,盘腿而坐。 同行前来的魏治却不知何时、狐裘貂裘齐上阵——把自己裹得足足圆润了两圈。 哆嗦了好一阵,又开始不停从小案上摸过盛姜汤的瓷碗,一碗接一碗喝进嘴里。 直喝得面如土色,满脸闷闷不乐。 “怎么。” 许是看不下去亲弟弟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 魏骁随手将那舆图卷起、搁在案上,复又抬眼望向魏治,问:“后悔了?不愿娶?” 魏治摇头。 “怕被那突厥可汗羞辱,临门一脚,要打退堂鼓?” 魏治迟疑片刻,依旧摇头。 只是这回,却没等魏骁再追问下去。 他郁闷得又灌下一碗姜汤,两手紧捂脑袋、低声道:“我只是越想越头疼,想不明白。” “旁人家的娘子,且不说什么高官贵族,便是那平民百姓家的妇人,也忧心家中郎君勾三搭四,闹得后宅鸡犬不宁。都说女子善妒,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不许枕边人、轻易将心许给了旁人,为何我家阿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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