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 和阿伊说得一模一样! “你、你你你, 你是……” 而如今, 这个视人命如草芥、本该被关在水牢中严刑拷打的疯子,却和她躺到了一张床上。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么?! 塔娜手捂着脸、欲哭无泪。手掌底下的眼珠儿一转,却难得灵光了一回——趁他不备,她扭过身去、张嘴便要大叫。 心道叫不醒阿伊,至少也要叫醒院子外头守着的突厥兵。谁料,嘴还没来得及张开,那人却仿佛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抬手飞快一点。 “呃!” 手指掠过后颈、动作分明不重, 她却顿觉喉口发涩,低头咳个不停。 捂着喉咙“呃呃啊啊”尝试了好几次,声音依旧沙哑——虽能勉强发声, 却吃力得像个哑巴。 这、这又是什么奇怪法子? 不懂何谓“点穴”的塔娜吓得双目圆瞪, 唯恐他再使出什么没见过的怪本领, 当即摸索着拽过床上锦被,将自己死死裹紧。独留一双眼睛裸/露在外, 不敢错眼地、直盯着眼前一身血腥气,浑身带伤的“怪人”。 夜色如墨。 屋内光线亦昏暗,她甚至瞧不清切他的神情。 只觉他的目光如灼,始终不曾从自己身上挪开。 “你、我……咳、咳咳!” 而她又急又怕,终于还是在这不明所以的对视中先一步败下阵来,眼睫扑扇、忍不住眨了眨眼——却忽感一点湿润自额头滑落,流过长睫,又“扑簌”着滴在脸上。 她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手里才反应过来,是血。 “……” 与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淌过长睫的血珠,坠落的细响,还有,眼前的人。 【殿下……没能每日……】 【有没有……托梦……】 破碎支离的字眼,一时争相涌入脑海。 她傻坐在原地,嘴唇嗫嚅着、似想说些什么,脑袋却不受控制地抽疼起来。 【我每一日,都梦见你。】 是谁? 【纵然痛苦,纵然不甘。还请殿下,咬紧牙关,活下去吧——】 【殿下,不要把我埋在地下受虫咬,不要把我装在黑漆漆的盒子里……】 是噩梦还是现实? 光是想起就止不住流泪的过去,芜杂纷繁如雪片飞来、又每一个都模糊不清的场景。 她一时喘不过气来,嘴里挣扎着直喊“阿伊”,阿伊却始终没有回应。徒留她腹痛交加,头更疼得直抽气,整个人仰倒在床边。意识朦胧间,一双冰冷的手忽捉住她的手臂、将她半搀扶起。 “……?” 她被那手如从冰水中初捞起般沁凉的温度惊得打了个寒噤,正疑惑他的手为何那么冷、手心又密密麻麻是汗,他的脸已靠过来,与她额头相贴。 “疼么。” 仿佛曾无数次做过相同的事,“轻车熟路”到无需指点。 顿了顿,他将自己的手心呵热,又摸索着覆上她的小腹,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没有唇齿交缠、抵死缠绵的缱绻,亦没有想象中的以命相挟。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书里所写那些是否杜撰——否则,一个只知杀人为乐的疯子,又岂会像个孩子般依偎着她?那种太熟悉又太依赖的错觉,令人无法不晃神。 她一瞬怔忪。 “芳娘。”而他渐渐将头低下,埋在她的颈窝,话似叹息,似感喟,手臂渐渐收拢,环住她的双肩。 许久,却亦只是轻喃一声:“找到你了。” ...... 仿佛他曾无数次这样抱过她,而她亦曾无数次在这样的深夜,与他耳鬓厮磨,同卧一榻。 塔娜为这突然冒出的想法而悚然,心中泛起古怪的涟漪:说不清道不明、又令人头痛不已的熟悉感,一如男人嘴里从未听说过的名字,陌生得让她无法看清。 什么叫“找到你了”? 他与她有仇、有恩,还是有旧?他又为什么要找她? 她全都想不起来,毫无印象。 “我不认识你,”所以,思忖半天,亦只能费劲地从他怀中抬起头,她有些不平地小声咕哝道,“为什么你们都总是认错我?我不叫谢沉沉,也不叫芳娘。” 阿史那金也好,如今开口闭口喊他“芳娘”的男人也罢——他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又或者说,是自己这张脸的确太过普通,所以,人人都会把记忆中的故人套上她的脸? 说不上来的气恼涌上心头,她的手抵住他被血浸润的前襟,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他推开在旁,随即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去,扑倒在阿伊身上。 “阿伊,阿伊,”她轻晃着阿伊的肩,用沙哑的声音低唤,“醒醒。” 可阿伊双目紧闭,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了探女人鼻息,发觉那呼吸顺畅依旧,这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怒而抬头。 “你!”她瞪着他。 就算她再傻,这会儿也已回过味来:八成又是他趁她睡着、用什么怪法子弄昏了阿伊——就像他随手两下便把自己的嗓子弄得这么奇怪一样。 可是,图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塔娜被他的一通操作弄得满头雾水,终于忍不住问,“你……还不跑么?” “跑?” “阿骁跟我说过,你被抓住之后,一直关在水牢里。你是什么……呃,人质?……筹码?总之,我想,你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吧?” 她说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挚——尽管并不确定夜色昏暗,自己的神情能被看清几分,“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什么不跑?”塔娜问,“你别看这里很小,其实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的,白天就更多了。你呆在这,迟早会被抓回去……所以,你还是快走吧。” 她说着,冲他摆摆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只要你不伤害我和阿伊,我答应你,绝、绝不告诉别人你来过……总之,你如果是想藏起来的话,一定找错地方了。” “……” “你赶紧走,好不好?” 话落,四下一片寂静。 塔娜等了半天,还以为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认真思考所以无话,心下不由一喜。 正打算再添上一把“劝退”的柴,却忽听那人幽幽道:“阿骁?” 阿骁? 敢情你就听进去了这句? “……我的未婚夫,”她的心气顿时被挫平了大半,只好有气无力地接话道,“他和我提起过你。你也见过他罢?” 知道他的厉害吧? “见过。” 果然。 “那你……” “再熟悉不过了,”魏炁道,“所以才清楚,姓魏的一向都喜欢自欺欺人,还有,趁人之危。” 他面不改色地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想了想,又轻声笑道:“他骗你的,怎可当真?” “谁说的,不是骗——” “等我死后,你要嫁人,嫁给你喜欢的、你心爱之人,谁都可以,”魏炁说,“独他不行。我怕你哪天想起来过去,恶心得五脏俱损。” 塔娜:“……”有这么严重? 诚然。 如若不是他们俩,眼下一个怕得心里打鼓、小脸铁青,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如此琐碎而散漫的对话,倒像是夜半无眠的夫妻床头私语。 塔娜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再眼熟不过。说话间,魏炁却已慢吞吞坐起身来。 身子斜靠床边,赤脚踏在地上。月光越窗,稀稀落落洒在脚背,竟也满是皮肉翻卷的伤口。 魏炁说:“你是平生没做过坏事,要长命百岁的好人,和他不般配。” “你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 “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谢沉沉。”他说。 奇怪的是,分明是平平无奇的名字——阿史那金也叫过。 可,只有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仿佛突然就变得不一样。 沉默许久,方才静静补上后话:“小字撷芳。谢撷芳,读起来是不是有些怪?”魏炁道,“所以你说,家里亲近的人,喜欢唤你作芳娘。我自然也叫你芳娘。” 芳娘? 但是,芳娘又或者沉沉——塔娜默默在心里“咀嚼”了一番。心道,都是扔进人堆里便找不见的名字呀,真的有人会喜欢这种名字么? 【她为何叫你芳娘?】 奇怪……心里…… 【奴婢从前在家时,小字叫撷芳,谢、撷、芳,很拗口对不对?】 【可我阿爹非说是一个高人帮忙取的,改不了。所以,家里人……比较亲近的那些,后来都常叫我作‘芳娘’。】 她眉头紧皱,心脏忽跳得极快,不得已悄摸捂住前襟。 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静静摇头道:“你说的我都不记得,”她说,“我也不喜欢你说的那个名字。我叫塔娜。” 塔娜,在突厥人的文字中,有“珍珠”之意。 她继承自她的母亲,从生下来,便注定背负庇佑脚下土地的使命。而也正是因此,英恪才不辞辛苦地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她,悉心照顾,直至伤愈。 她记得自己曾问过他: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如果不做神女会怎么样。 英恪说,那么他就会死。 【就像你是为成为神女而活着,我则是为了找到你而活着,】他说,【在这片草原上,我是不被认可的外人。大汗欣赏我,可大汗总有一天也会离世,他的儿子们容不下我。只有你,塔娜,你能赋予我站在这片土地的意义。】 她病过一回,脑子变得迟钝,听不懂个中的因果,却始终记得他说话时的神情。 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轻而又轻,低而又低的叹息。 【就这样吧,】那声音说,【是我欠了他的。】 因为亏欠他太多,她愿意成为神女,愿意交换粮食和银子,愿意被关在这座囚笼中。 她不记得过去,却记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英恪的错事:或许是让他在茫茫人海找了太久,又或者是,害他为救她而险些丧命? 她不记得,英恪也不愿说。每当她问起,他总是安慰她,既有亏欠,那便欠着吧,永永远远地欠下去——可她过不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7 首页 上一页 2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