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底下,几个少女呐喊助威,个个嚷红了眼。 ——江都城之民风彪悍,由此可见一斑。 塔娜于是也仰起头去,盯着他们目标的“最高枝”。 “我们也挂在那么?”一旁的魏骁忽问。 “不。” 塔娜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太高了。” 所以她虽然羡慕,可并不赞同,反而不住拿手比划,“你看,阿骁,虽然高……可太高反而容易被风刮跑,如果好不容易挂上,最后却被刮跑……不就全都白费了么?” 这话其实并不像平日里呆呆傻傻的她能说出来的话,可偏偏,她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魏骁目光微凝,低头看她。 思忖片刻,复才低声问:“那,想挂在哪?” “挂在……” 塔娜在人群中几进几出,艰难地围着姻缘树转了一大圈。 终于,找到“最佳”位置,她扭头一把拉过魏骁,又抬手指向那背风的、阴面的、在树腰以下毫不起眼的小树杈。 “那里!那里怎么样?” “……” “虽然矮了点,可是吹不到风,下雨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淋湿,因为不起眼,所以其他人也不会来抢位置,不被注意、就不会被摘走,说不定可以挂在树上好几个月、不对,挂上好几年——” 魏骁抬头,望了一眼那阳光下傲然舒展的“高枝”,又看了一眼她所指的位置。 更喜欢高的地方吗? 塔娜猜出他的想法,顿了顿,忙又小声提议道:“不如我们一个挂高的,一个挂矮的……” 反正有两条,分开挂不就好了么? “不。” 魏骁却想也不想地打断她:“听你的,就挂那吧。” 说着,便拿过她手中的红布,与自己手中的打成死结,逆着人群走到背阴处。 塔娜怕被人群冲散,紧跟在他身后。 正要把那红布挂上,却突然稀奇地“咦”了一声。 “那儿,阿骁,你看,”她指着那树杈上、一块半破不破的布条——因着风吹雨打,颜色都已变淡变灰,是以刚才远远一看,她竟都没注意到,不由感慨,“原来已经有人在这挂过祈缘布了。” 看这样子,甚至还是挂了许多年了。 魏骁道:“说明你挑的位置……很好。” 说着,他抬手便要摘下那破布条,又被塔娜一把拦住。 “这、做什么?” “把它摘下来。”魏骁答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要摘?” 塔娜却瞪大双眼、满脸惊愕:“挂两条也不碍事呀。何况,是他先挂上去的。” “……太破了。”魏骁皱眉。 见她一脸不认可,只好又忍着心下不安,耐着性子解释道:“有碍观瞻,月老见了也糊涂,不如不看。” “哪有,明明还能看清楚写的字——” 塔娜说着,仿佛是为证明自己没说错,索性又捻起那布条,一字一顿地照念起来:“魏弃,还有,这是谢……什么芳?” 【谢沉沉,小字撷芳。】 【读起来有些奇怪是不是?】 【所以,家中亲近的人,都爱唤你作芳娘。】 魏弃,谢撷芳。 塔娜心口莫名狂跳,读出这拗口名字的瞬间,身边却仿佛静默了一瞬,无人搭腔。 待她回过神来,手中的布条已被人劈手夺过,毫不犹豫地撕作两半。 徒留她愣在原地,怔怔望着那飘散的布片。 冷不丁的,竟想起作夜,那人越窗而去前的一回眸。 ...... 【快走呀!快走快走!!】她半边身子探出窗外,不住冲人摆手,【不然我可要告诉英恪……】 【芳娘。】 【都说了我叫塔娜!】 还要说多少遍呀! 她气恼不已,魏炁却只是笑,【你有很多名字,】他说,【也有很多记得我、或不记得我的时候。但都一样。塔娜,还是芳娘,记得我还是不记得,其实都一样。】 【什么?】 【因为我认得你的眼睛,谢沉沉。】 【……】 又来了! 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她觉得此人实在顽固,憋着一口气不应声,扭头去为英恪开门。 走了两步,停在门边,却不知为何,仍是忍不住回头。 【还不……】 还不走? 可等她说出这话时,窗外的人,分明已不见了踪影。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犹如一场梦般,不留痕迹。
第128章 因缘 魏骁脸色森寒, 将那碎布猛地踩在脚下、直碾进泥里,转身拉起塔娜便走。 塔娜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回过神来,却下意识挣扎, “我们、我们的……”我们的还没挂上。 她指了指魏骁手中那一抹红。 魏骁果然停下脚步,低头望向手中红绸。 塔娜长舒一口气,以为他“回心转意”、正要开口, 却见他眉头紧蹙,直将那祈缘布绕着手腕缠了两圈,随即信手一扔—— 分明头也未抬, 扔完便走。可饶是如此, 竟还分毫无差地、以手中红绸套中那最高处傲然迎风的树梢。 过程之短暂迅捷, 直把一众争相爬树的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七嘴八舌吵个不停的少女,亦顿时面面相觑、安静下来。想去找是谁这般扫兴,四下张望,也只看见人群中头也不回远去的身影。 “你在生气?”而塔娜亦步亦趋追在魏骁身后。 顾不得几次被人撞歪肩膀、终于找准机会上前,拉住他问:“为什么?” 魏骁默然不答,反手握住她的手。 他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每每温声软语,冷脸的次数、似乎一只手便能数清。为数不多的几次因英恪而不悦, 塔娜也没有兴趣追根究底。 “因为那块祈缘布?” 唯有今天,却“不依不饶”地追问起来:“是那上面写的人你不喜欢,是不是?”她问, “可你已经……” 你已经毁了它, 为什么还要不开心? 魏骁道:“你不会明白。”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们是谁, 是你认识的人?” “……” “我们就这么回去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她嘴里抛出来。 魏骁一忍再忍,心中却仍是冒出一股无名火, 蓦地停步、回头看去。 一句“住口”就在嘴边。 然而,目光停在那张再熟悉不过、几乎和记忆中一个模子原样拓印的脸上时。 险些出口的喝止、心间升腾的怒火,又仿佛一瞬被浇熄,只剩说不出的茫然萦绕心头。 为什么——难道要他向她解释,“因为你不是谢沉沉,你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纵然拥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谢沉沉”,却仍然见不得这世间还有太多数不清的痕迹,提醒我,物是人非事事休? 天下女子无一例外,总希望自己是“唯一”。 他心中亦有他的唯一,仅此而已。 “……阿骁?” 魏骁默然,冲塔娜摇了摇头。 脑海中,却冷不丁响起那日常青厅中,赵明月歇斯底里的质问。 【你当真以为世间有后悔药?】 【你以为天下有不透风的墙——可她早就死了!一杯鸩酒下肚,死在朝华宫里,天下无人不知,只有你还在做梦!你还在肖想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人!】 江都城中的旧事旧人,早已被命运掩埋于生死的长河。而他追不上、碰不到,永远迟一步。 张大叔的手艺不如张老伯,新厨子的功夫比不上旧的那个。 对许多人而言,迟了一步只是迟了一步。可在他与谢沉沉之间—— 迟了一步,便已是一生。 “塔娜,”魏骁望着眼前人写满不解的表情,忽低声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我们不如早些成亲,好不好?” 等不及青鸾阁建成,亦等不及万事尘埃落定,世间事,日日都在变。 而他只想确认,纠缠自己半生、爱而不得的梦魇,圆满不得的心愿,如今,终于不会再落空。 “早一些?” 塔娜听了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却是实打实的一愣,“早一些是早多久,明日么?”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嫁给阿骁是早便说好了的事。明日嫁还是后日嫁,归根结底没区别。 可人人都说,她与阿骁成了亲,英恪他们便没了继续待在绿洲城的理由。 若她今天点了头,是不是没几日、英恪就得被“赶走”? 她的不安与担忧都写在脸上,反倒叫魏骁忍俊不禁,一时失笑摇头,“没有那么急。” 说着,他拉过她,稍稍避让人群,又耐心地掰着手指同她算:“再过半月,便是上元佳节。前些日子,典仪所的人挑了几个良辰吉日,十五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之前觉得时间匆忙了些,如今忽觉再合适不过而已——虽说为此,少不得又要与赵家几个老顽固唇枪舌战一番。但个中的弯弯绕绕,他并无意讲与她听。 却不忘告诉她,在辽西,上元节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之一。 也独独那一日,万家灯火长明。火树银花天不夜,放眼望去,繁华如许、连魏都上京亦要逊色几分。 眼前的“小土包子”果然听得连连感叹,眼底浮现出向往之意。 “若我们选在十五成亲,倒也算是喜上添喜,”魏骁道,“恐怕,往后再数二十年,人们都会记得这一天。” ...... 一语成谶,不过如此。 可惜,彼时的魏骁尚未料到,这“往后数二十年亦难忘记的一日”究竟意味着什么,只忽的脸色大变,伸手扶住双膝软倒、险些摔在地上的少女。 “塔娜!!” “我、阿骁,我,我觉得头有些晕……” 能不晕么?! 一只从树冠延伸出老远、足有手臂粗的树杈,不知何故迎风折断,当头砸下。 塔娜被砸了个正着,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带着看眼前的人都仿佛重了影、视线模糊不清。 还未等说出半个字,便脑袋一歪,彻底晕死过去。 唯余额角渗出的血丝,与那树杈上醒目而眼熟的一抹红“遥相呼应”。 耳边,传来魏骁既惊且怒的低吼:“……塔娜!” “……” “来人!来人!!!” * 【都说过不要最高的那一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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