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日,近在咫尺的朱红大门。 只差一步啊。 ——就差一步。时隔多年,他却依然记得那日烈阳灼身,仿佛无所遁形般惶然心情。 若他只是卫三郎……魏骁想,就在此刻,理应毫不犹豫走进县衙,击鼓鸣冤,陈诉冤情。 无论如何,将官兵带去天悬山,不管是为谢家人收尸,还是真能救得曾经的恩人一命,至少往后的许多年,他能为自己求得一份心安。 然而,偏偏,他不只是卫三郎。 暴露踪迹,亮明身份,便有被皇后亲信派人追杀的危险。 一旦重蹈覆辙,被逼入绝境,那这些天来的忍辱负重,这一路无与人言的艰辛,还有何意义? 他要活着回去。 【哪里来的叫花子?!给爷滚开!】 【听不到?!聋了不成?滚、滚!】 他要活着回去,做魏三郎,而非江都城里寂寂无名的卫家三郎。 他会报答谢家人—— 不,他会补偿谢家人。 十五岁那年,少年魏骁抬起头去,看向头顶那块陈旧掉漆的正大光明匾。 终于,抹去眼角那几乎难以觉察的湿润,他背过身,一步一步走下长阶。 同样的十五岁,少年谢缨被逼吞下亲生父亲的血肉,吐得昏天暗地。 遍体鳞伤,求告无门,他仍以为会有奇迹出现。 可惜,奇迹并没有来。 故人相见不相识,许多年后,风光无两的辽西摄政王,亦早已忘了被他背弃在天悬山上,“死无全尸”的父子二人。 “自负如你——如今,这招瓮中捉鳖之计,果真再合适不过。”英恪轻声喃喃。 这世上最令人绝望的,从不是绝望本身。 而是最得意时失势,只差一步即圆满。 希望变无望,有口能言,偏万般不能说。 所以,他本有无数种方法取走魏骁性命,却偏要到这时,才将致命的一剑剜过魏家三郎的咽喉。 魏骁望着他,喉口发出“嗬嗬”的气声,挣扎着欲要起身。然而,面前人飘然“移步”,毫不留情、踩碎银盔,亦彻底踏碎他胸骨的一脚,终是压过了他牙关打颤、字不成句的吞吐字眼。 “没去过,亦无妨,”男人笑道,“如今,也见到了。” ...... ——“三郎啊,便用你今日的血,来偿了当年的恩罢。”
第136章 逃生 【赵岩, 速将那昏君首级搁下与我!】 塔娜意识清醒的瞬间,犹若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是神女!!” “不好,撤网……快撤网!” “万不能伤及神女——混账, 还愣着做什么,叫你撤网!!”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动。 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近乎失重的眩晕感, 令她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在狂奔中拾起那把卷刃的长剑,又是如何将这把长剑,毫不犹豫送进眼前男人后心。 手的动作远快过大脑思考,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令人一瞬头皮发麻。 赵岩手中尖刀离魏炁脖颈只半寸之距, 轰然坠地。许是吃痛, 他不可置信地掉转过头,看清动手人是谁,却一瞬面露愕然。 然而,未及开口,人已在她抽剑惯性的裹挟下仆倒在地。 连带着四周一众受困网下、此刻好不容易脱困逃生的赤甲卫,亦被眼前一幕惊得纷纷跪倒,面面相觑过后,口中齐声高呼恕罪。 没有人去搀扶倒在血泊中的赵岩。 更没有人追问她为何要对赵岩动手。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待到回过神来,方觉脸上腥热,握剑的手指不住颤抖。耳畔人声嘈杂, 除了那些赤甲卫不明所以的接连告饶, 紧随而来, 竟是如浪潮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塔娜怔怔抬头。 突厥语—— 这些赤甲卫也许蒙在鼓里,但她听得清楚明白。 一字一句, 突厥人喊的分明是:“辽西主将已死,攻入城去,杀光辽西人,夺下绿洲城。” “杀光辽西人,夺下绿洲城!” 魏骁——?! 她悚然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却竟隔着人山人海,与满面是血的英恪遥遥对望一眼。 “……” 那一眼里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 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有了无生趣的哀伤,而那些更浓烈的、无从厘清的东西,却犹如一团迷雾,将他包裹其中。 她看不清切、亦不敢深想,只蓦地别过脸去。 用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指,轻轻别开魏炁颊边湿发,一点一点,擦去了他脸上污痕。 而这一眼,亦是她允许自己最后的软弱—— “听着。” 塔娜蓦地转过身去,望向四下跪倒的赤甲卫。 顾不得动作牵扯胸前伤口,她只咬紧牙关,颤颤举起右手。 那枚本该代表辽西权柄的玉色扳指,此刻,依然还戴在她的手上。 “摄政王已死。死前以此印鉴授我,凡辽西将士,皆应听命,不得有失。” 少女一字一顿,字字铿锵:“两军交战,死伤本是不可避免。然如今形势,已不宜久战——如今,我便以此令为证,着令各军,即刻随我退回城中!” 退兵……? 此话一出,众赤甲卫顿时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半晌,竟还破天荒地,你一言我一语、开口驳斥起她来。 “请神女明鉴,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末将赵德,乃王府亲兵……若摄政王当真折戟于此,末将愿不惜一切代价,为摄政王报仇雪恨!突厥人言而无信,贪得无厌,必当杀之而后快!” “我等愿护送神女回城,但绝无可能坐视摄政王尸首流落敌人手中——” 纵使此刻已被突厥人团团包围,纵使此刻,只剩下不到五十残兵在此,他们的口径竟出奇一致: 宁可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也绝不苟且偷生。 “……好。” 塔娜强撑着听完他们表忠心,沉默半晌,却反而轻笑一声:“好,你们愿意为摄政王陪葬,我如何能拦?” 语毕,不等众人叩首“谢恩”。 她环视四周一圈,又叫起模样瞧着最是年轻的一名赤甲卫:“我且问你,你心甘情愿为摄政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是也不是?” “是!” “哪怕只是以命填命,死得毫无意义?” “这……” 那人一怔,怯怯望向她:“有神女保佑,我等就算殒命于此,来生也能……” “也能什么?”喉口腥气翻涌,她拭去唇角血丝,随即,定定看向在场每一人。 每一双写满疑窦、恐惧和“凛然正气”的眼。 “你们既然都叫我一声神女,那我也索性直言相告:听着,你们的神女,从前,现在,以后,都绝不会保佑任何一个毫不顾惜性命,甘愿枉死而放弃求生的辽西人。求死何其容易……便是我母亲今日在此,也只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诚然,她从未真正见过阿史那珠。 甚至连这样临时起意、近乎恫吓的说辞,也不过是图穷匕见的借口。 却不知为何,忽又想起梦中那女子离世前,最后的自问自答,想起她脸上近乎释然的笑容: 被写进传说和话本中的神女,究竟是如何让辽西从一片废土,变成沙漠中的黄金之地? 一株禾苗如何长成,一枚玉石如何被挖掘,这几十年的路,背后究竟又有多少辽西人以命相搏,才换来了今天的“绿洲城”? 她从来到辽西的第一天,便忍不住地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至今依然没有答案。 可她知道,阿史那珠是这样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所以,哪怕被人掠去,依然许下“有朝一日,吾当携水生竹以归”的誓言; 这片土地,这里的百姓,也这样爱着她,所以,哪怕沙漠万里,曾经寸草不生的边野荒岭,依然长满了一望无际的水生竹林。 她是阿史那珠的女儿,却并不是阿史那珠。 神女的女儿,也并不是生下来便是神女。 可至少如今,她在学着——去做一个神女应当做的事。 “摄政王死了,会有新的摄政王;然而,绿洲城倘若败了,你们,你们的家人……全都要死。是要留在这里为你们的王爷陪葬,还是随我离开,由你们自己选。想留在这里、战至最后的人,我也无意阻拦。” 说话间,以手中长剑撑地,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塔娜抬手指向倒地不起的赵岩,“尚有余力的人,带上他,随我来。” 语毕。 不等众人反应,她蹲下身去,想扶起魏炁。 眼前却陡然一阵发花,天旋地转间,一口鲜血喷出。她面色巨变,趔趄着跪倒在地。 原本还议论不止的人群,见状,骤然一片死寂。 “……神女!”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那名年轻的赤甲卫。 许是少年意气,又或是方才劈头盖脸的质问起了作用,他顶着四下注目视线奔上前来。望向魏炁,迟疑一瞬,终是咬牙将人扛起。 “我、我曹恩愿随您走!” 一人领头,很快,骚动不已的人群中,站出了第二人。 第三人。 “末将王禹,也愿追随神女。” “惟愿护送神女平安返抵城中,我等义不容辞!” ...... 短时间内,区区三十九人,竟也分作泾渭分明的两拨人马。 坚持要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十八人,塔娜没有再拦,只命曹恩收下了其中领头者交予的三枚鸣镝。 而这些人,亦很快丧命于手执金丝的突厥影卫之手—— 众影卫早已包围在此,无非是看在她的脸面上,迟迟没有进攻。如今遇到送上门来的敌人,岂有不杀之理? “神女留步!” 至于愿意追随塔娜离开的二十一人,很快,也受到突厥东路苍狼军的阻拦。 领头的黑甲将军翻身下马,冲她俯身行礼。 看似有礼有节,实则寸步不让。 一双幽蓝眼瞳、更眨也不眨地紧盯住她,只手将她拦在原地,“特勤有命,请神女移步大帐。末将乌雅,定当确保神女安全无虞、返抵后方。” 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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