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免不了一场死战,却见神女陡然扬手、示意撤退,而后,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般听她号令,循声而动——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了离神女最近的他自己。 “走,跟上,我们走!”甚至在她无力扬声时,主动代为喉舌。 为保护神女,他们这些人原都做好了丧命在此、掩护她一人退回城中的准备。 谁料,原本来势汹汹的突厥人,也不知究竟是被说服,又或被吓倒,竟当真任由他们“挟持神女”,夺马而逃。 “驾!!驾!!!” 生机就在眼前。 他的心却不知为何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寒风凛冽,如冰刀般刮过脸颊,环过塔娜腰间、紧握缰绳的手指更是颤抖不已。直至与绿洲城城门只一步之遥,忽听得怀中少女低语、命他“停下”,这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明显。 “……是。” 可他仍是听命于她、强行勒马。 随即,又在塔娜的颔首示意下,小心翼翼将人抱下马背—— “还有一件事,须得我亲自来做,至于诸位,不必停留,速速入城。” 这是塔娜勉强扶住马鞍站定后,向在场众人说的第一句话。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和安排所有,却反倒令在场自诩八尺男儿保家卫国的将士无地自容,面面相觑着,迟迟不愿离开。 “神女何出此言?!” “若您不退回城中,留在此地,待那突厥人追至城下,要如何应对?” “我等岂能抛下神女、龟缩城中!还请神女……莫要轻视我等至此!” 一行人里,却唯有离得最近的曹恩注意到:神女的脸上,分明又出现了与那突厥将军对峙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并非轻视尔等。” 果然,她很快开口:“只是我要做的事,你们若留在这,恐会坏事。” “这……” “若诸位有心,”塔娜轻声道,“我只要你们,为我做成三件事。这三件事便是——”
第137章 剖心 ——“神女有令, 开城门,开城门!!” * 号角连天,紧闭多时的绿洲城门轰然大开, 撤退归来的辽西军一时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马蹄扬起漫天飞沙,却独一人无动于衷,静默席地而坐。 在她身旁, 血痕斑驳的旗帜随风飞舞—— 水生旗。 回城的所有人,几乎都默契地在她跟前勒马而停,却不及多言, 很快被她身旁的数名赤甲卫挥手斥退。 待到英恪率军追击、后脚赶到城下, 甚至连那几名贴身保护的赤甲卫, 也被赶回城中。 身后城门森严, 不见一丝缝隙,万籁俱寂,徒留那少女静静端坐于水生旗旁。 一时之间,仿若这千里黄沙,只余一人一马,一旗,还有—— 英恪目光落低,定定望向她怀中血人。 男人枕在她的膝上, 满面血污早已被人仔细拭去,露出光洁秾艳的面庞。 许是因衣衫褴褛,惨不忍闻, 又不及整理。如此兵荒马乱之时, 她甚至仍寻机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盖住了遍体鳞伤的身体。 男生女相,国色倾城。 若非那人鸦羽落低, 不复呼吸,颈上系着的半片衣袖早已被血浸透,大氅下的身体,更连半分起伏亦未曾有。 恍惚间,观其形貌,倒像只是合眼睡去。 待到天光乍明,便会再睁开眼来,叫这张神仙妃子见了、亦难免自惭形秽的脸,再现昔年光华。 只可惜……美则美矣。 “这娘们,呸,这大魏的狗皇帝,方才不敢仔细看。这么一瞧,怎么竟比大汗帐子里的女人还要美上几分?” “别提了,狗/日的魏人,一个个看着细胳膊细腿,都是唬人罢了!你忘了,他被金网所缚,脖子都只剩半截,竟还险些一人拔过百人!那力气,不是怪物是什么?!” “这……” “大汗帐子里的女人列成队,恐怕都不够他杀一剑的!收收你那眼珠子吧!也不知神女究竟中了什么邪,为何偏生要护着这怪物不放?” 在场众人,又或说,在这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无不见识过魏炁如何七进七出,杀人于手起剑落间。 一时间,心中皆只感慨这样一张足可祸国的皮囊,却被上天赋予如此泯灭人性的怪物。 以至于,纵然他魏炁如今只是一团毫无生气的、连一名手无寸铁的少女亦能随意拿捏摆弄的死肉; 纵然此刻重兵压境,他们随时都能一拥而上,将人砍杀成泥。 然而,除却马儿不耐的响鼻,和城楼之上传来的压抑低泣声外,四下竟渐渐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 到最后,众将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定格在她身前,定在那失却双臂、尤显伶仃的背影上。 “特勤这是……还在等什么?” 手中金戈早已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等待一道军令。 一道足以令他们心安理得,越过眼前这不敢亵渎的“拦路者”而杀入城中,将辽西的男儿驱作猪狗,将那些美貌的辽人女子衣裙撕碎、按在□□的军令。 然而,那失了双臂、两袖空空的青年,却只在长久沉默过后,蓦地仰起头去。 看向绿洲城上,那一众挽弓搭箭、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目光轻而缓地,一一掠过那些扶老携幼登上城楼,望向城下女子、而不住拭泪的人们。末了,视线望向一名弓箭手竭力拉满弓弦而不住颤抖的手臂。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脸上竟浮出一抹不合时宜的浅笑。 “狼神在上……!” 随即,字字掷地。 众目睽睽之下,这近乎残废、却仍以一己之力手刃辽西主将,威震三军的青年高声道:“城中人且听着,事已至此,既神女决意护佑尔等于战火之下,如今,便让我来做主——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抑或与辽西共存亡,全由你们自行决定。” 没有声嘶力竭的喊话,亦没有话中藏刀的威胁。 他说话的语气甚至称得上进退有度,温柔得体,任谁来看,亦只觉这是位慈悲厚德的君子—— “我呸!无耻小人,休得再言!” 甚至哪怕被城楼上忽然窜出的妇人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他脸上亦丝毫不见怒意。 反倒低声喝退了身后骚动军众,继而上下打量了那丧服未除、俏脸苍白的妇人一眼,徐徐颔首、回以“一礼”。 “还请夫人不必气恼,更莫因一己之私而罔顾大局。” 英恪淡淡道:“可怜陈将军尸骨未寒,如今赵家一众中流砥柱,又折损殆尽,数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夫人虽已出阁,毕竟还是半个赵家人,心情可想而知。然这绿洲城中,远不止你赵家一家、荣辱兴亡之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关系的更是成千上万条性命,夫人可想好了,听是不听?” “你……!” “是要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将我继续痛骂一番,还是为众人博得一线生机?” 说来亦是惨然:早先绿洲城守城一战中,赵家年轻一辈的精锐已然死尽。 如今,随着车马将军赵昭明折戟沙场,曾经威赫一时的辽西赵家,还能在堂前说得上话的人物,屈指数来、竟只剩一个仍在服丧的妇人:此人正是赵二膝下长女、已然亡故的左卫将军陈望之妻,赵春喜。 她本在丧期,闭门谢客已久,眼下匆匆赶来主持大局,英恪话里话外,却直指她因私废公,将她置于众矢之的。 “……” 春喜自知百口莫辩,亦唯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恨恨道:“阁下不妨直言。” “夫人果真将门虎女,痛快。” 英恪微微一笑:“那我便直说了。其一,速开城门,将我突厥大军迎入城中,打通玉山关关隘,以辽西全境拱手奉上;另开人贡,此战,我突厥战死几何,尔等便献上多少人羊前来赎罪,供我军将士戮之,以泄心头之恨。至于这其二……” “荒唐!” 未等他说完,赵春喜当即出声痛斥。 身后辽西军众更是沸反盈天,一瞬哗然。 春喜心下戚戚,待欲再言,站在她身旁的瘦高男人却蓦地伸出手来,拦在她跟前。 “还请夫人稍安勿躁。” 此人面色阴沉,两眼充血,分明一身武将打扮,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内秀之气——正是辽西前锋军副将聂复春。 低声安抚春喜过后,他径自向城下喊话:“阁下莫要忘了,我绿洲城乃辽西第一大城,四方关隘,八面通商,遑论辽西之富饶,天下闻名。今次虽退回城中,却亦非败于阁下,而是神女之命,不得有违。退一万步讲,便是耗在这里,我们亦耗得起!阁下当真以为,雄踞于琼山关外的魏人,是纸糊的老虎?届时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不过,辽西与大魏,尚算同根同源,至于你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群狼子野心,人皆可诛的突厥蛮子! 他的目光森然扫过城下,那些桀桀怪笑、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对着他身旁女子眼冒绿光的胡人,末了,却正迎上英恪似笑非笑的眼神。 “哦?”噙笑的尾音拉长,英恪反问他道,“我们如何?我们是生着四只手臂,还是长着四条腿?将军此言,倒叫我十分好奇……” “也好。” 英恪话音一转:“来人,将摄政王请上来,且叫他来为你我评评理。” 话落,乌雅应声从英恪身后行出。然而,他依言带上来的,却并非一具尸体—每天更新四年老群白日梦团队整理,扣群爻二勿一死衣斯爻二—而仅仅是一只被血浸透的布包。 待到他徐徐拆开,内里装的,竟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临死前,依然双目圆瞪,犹若泣血。 “你——!!!”聂复春一瞬目呲欲裂,猛地拔刀劈向城墙。 却见英恪全无反应,只好整以暇地侧过头去,打量着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仿佛认真观摩着魏骁临死前不甘而惊愕的表情。 许久,方才像是被城楼上那哭天喊地的哀呼声惊醒,抬起头来,一脸正色道:“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瞧着倒没什么不同,死了之后,不都一样么?” “这战场之上,只管利益,旁的都是虚妄……将军又何必再自欺欺人,”英恪笑了笑,“倘若魏人真愿出手相帮,已然一夜过去,他们不过就在琼山关外,四面皆是探子,岂能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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