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微动。 只瞬息之间,那刀刃距他要害仅差一厘! 然则英恪习武多年,耳力何其敏锐,自她拔刀之时已听风声,当即侧头闪避。那刃尖不过在他颈边划开一道血口。 或是气力不足,却未伤及经络,横看竖看,不过皮肉之伤,反倒是英恪以内劲驱动、以袖代手,转眼将那匕首打翻在地。只听“当啷”一声,拿匕首更被闻声而来、面色森然的乌雅一脚踢开老远。 鲜血滴落衣襟,新旧血迹,模糊成斑驳暗红。 “……” 英恪居高临下,望着眼前一击不成、伏地气喘不已的少女,却竟不怒反笑。 “滚开!” 一记眼刀杀向欲要上前的乌雅,他环顾四下骚动不已、且惊且疑的突厥军众:“神女虽是天神血脉,到底年纪尚轻,如今被人蛊惑……亦是我等看管不力,罪在己身。” “可无论如何,别忘了,她是阿史那珠之女,是大汗钦点的公主!我等既效忠大汗,效忠狼神,自当奉神女为尊!” 是了…… 既是神女,又怎会挥刀要杀对大汗忠心耿耿的特勤?定是遭奸人蛊惑方才如此。 话落,众人仿佛长舒一口气般,齐声应和。 然而,话虽如此,方才担忧无措的神情,却仿佛只是一瞬幻觉,英恪喝退欲要上前的医士。 只讽刺而漠然的,垂眼望向跟前、那背脊颤若蝶翼,恍若油尽灯枯的少女。 “你想杀我,”他轻声说,“你竟然想对我动手——可妹妹,你的本事,未免差得太远。” “……” “还是说,你就这么想死?也好,你死后,我定当屠尽绿洲城,用辽西万万人的血,为你祭旗,再将魏炁五马分尸,丢去喂狗——不过,你放心。”他说着,忽的俯身贴近她。 姿态之亲昵,鼻尖近乎能嗅到属于少女身上幽兰气息,永远噙笑如幽潭的眼底,却只剩一片赤红的疯狂,“兰若,我的好外甥,你唯一的孩子,他如今远在上京。待有朝一日,突厥铁蹄踏破魏土,我定当与他好生叙旧,再将他父母亲的遗骸双手奉上,以全了这份舅甥之情。” 话音未落。 本已连坐起身亦吃力非常,伏在魏炁身上、不住喘息的少女,却倏然扬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她抱得那样紧。 不知是被他藏了太久的话吓到,又或是意识到自己已无力阻止他令所言成真,所以,唯有用这样的方式哀求他,一如那句令他瞬间心神大恸的“我欠你”——他们本是兄妹,是这世上,曾经彼此最亲最爱的人,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甚至所有的快乐时光,皆系在她的身上。他曾将她视若珍宝。 所以,她亦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软肋,才会像小时候那样,这般抱住他,求着他服软。 【阿兄,是沉沉错了,你原谅沉沉好不好?】 【沉沉再也不和虎头打架,沉沉发誓,从明日起,我便和小书生一起念书,绝不拖到太阳晒屁股才起,……】 “哥哥,是我错了。” 她说:“我答应你,我把魏炁交给你,我随你回去。” “你不要再伤他,留他最后体面。更不要令兰若伤心,好不好?我求你……” 见他毫无反应,更无言语,她的手臂又蓦地收紧。 沉默半晌,听着他骤然加快的心跳,复才喃喃说道:“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其实,你那么多次问我愿不愿意留下,问我可曾想起过去的事,只是想听我同你说,我不想嫁给魏骁……” “只是想听我说,我不愿嫁给魏家人,更不想做谢沉沉,只想一生一世同你在一起,是不是?” 英恪怔在原地。 只觉一瓢凉水由头浇到脚,无言良久,方才骇然低头,望向她抖簌的肩膀。 明明是那么轻的声音,却犹若一记重锤,敲得他心头轰然震颤。 于是,直至这时,他终于在恍恍惚惚中想起:她由小及大,总是唤他阿兄,正如他每每唤她“沉沉”或“肥肥”,总是叫惯了的亲昵。可他自定风城重逢伊始,便不再这样叫她。而是仿佛刻意,又或是提醒,一次又一次地唤她妹妹。 血脉相连的妹妹,视如珍宝、不可亵渎的亲人。 可若你本就不是——你从来都不是,又当如何? 少女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清秀苍白的脸庞,独眼角沤红,仿若哭过,平添几抹艳色。 而他望着她,亦望着那抹红——那一刻,竟说不清心中泛起的究竟是怦然抑或痛意,只下意识想伸手为她拭泪。 欲要动作,却才忽的回过神来:他已失了能拥她在怀的双手。 那双被魏炁齐根斩断的手,早已焚于大火之中,此生此世,他再不可能为她擦去泪水,连回抱住她,将她纳入怀中,亦是一生再不可得的奢望; 没了那双手,纵然他立下赫赫战功,也绝无可能问鼎草原;他要为此多绕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弯路,才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所以,如何能不痛呢? “你要我善待他,”可他仍是轻声说,“好,我便只斩下他的双手喂狗。日后,你仍做你的神女,留在我的身边。只要你答应我此生此世——” 是了,此生此世。 只要她此生此世,都不再离开他。 她过去欠他的,用余生来报偿,他便愿把所有的怨毒拆吞入腹,为她剖开心肠,抛低爱恨—— 【我与她,像么?】 多年前,托百里渠将解十六娘的脸换与谢沉沉的他,也曾这般问过对方。 可他真正想得到的答案,究竟是像抑或不像? 若是像,便能令他一切亵渎之心全消; 若是不像,便能令他万般爱罪曝露阳光之下么? 他不知道。 可他确然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她说,万千的话要问。 却亦不敌那一刻——钻心的剧痛骤然传来。 “……!” 半截剑尖离体,塔娜吃痛闷哼一声,手臂不住颤抖,却仍是毫不犹豫地,将那剑尖重重捅进他前胸。 纵然她的手指同样被那剑尖割得鲜血淋漓,仍旧固执地,不断加深这伤口。 鲜血沿着她手腕滴落,坠在魏炁脸上,仿佛一行血泪坠下鬓间。 而英恪低下头去,安静望着那血流汩汩的伤口,嘴角骤然落下一行血线—— “就这么想要哥哥死么?”他轻声问她。 唇角分明血如泉涌,脸上竟还带着几分轻快笑容。 唯独眼角那点殷红泪痣,犹若被血浸润,显出动魄惊心的瑰丽秾艳,与杀意。 “真傻。” 似对胸口传来的痛楚浑然不觉,男人细语声声,犹若春风拂面:“还是说,你是想逼哥哥恼羞成怒,亲手杀了你?” 塔娜闻言,望着他,忽而亦笑。 ——可她仍是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沉默,便是她留给他一切追问的答案。 一如彼时他将她劫持离开上京,他背着她,翻山越岭,东躲西藏,她也曾那么多次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他亦同样沉默,同样不答。 有太多话,说不出,揭不开,不必问,不该提。 英恪眼角却渗出一滴血泪来,低声自问自答: “可你错了,”他说,“妹妹,事已至此,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好好地护着你,你不过是被这些辽人,被魏炁蛊惑了心神,我可以为你解释。只要你随我回去,到那时,你依然还是神女,你我永远都……” 永远……啊。 他的话音突然顿住。 仿佛被人点穴一般,嘴角淅淅沥沥流下的鲜血,落在少女脸颊。 却再不是彼时的一丝血线可拟——脸色仓促之下,急剧灰败。 “……”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低下头去。 * 入目所及,却只有那只横穿他胸口的、青白毫无血色的手臂。顷刻之间,将他五脏六腑捣得粉碎。 一枚老旧的平安符跌出衣襟,啪嗒滚落在地。 躺在塔娜怀中的男人,赤眸如血,两鬓如霜。 缠绕颈边的雪绸却不知何时散开,露出光洁如旧的脖颈。 好似从没留下任何伤口一般。 “魏炁……”塔娜失神低语。 可当她眼睁睁看着那没有双臂的身体自跟前倒飞出去,在哗然声中、猛地跌入人群。 “阿兄!!!!”泪水仍是一瞬之间夺眶而出,她厉声尖叫,几乎是下意识追向谢缨,“阿兄!” 一阵令人背后发毛的怪声,却在这时钻入耳畔。 纵使她拼命按住魏炁身体,依然无法阻止他僵硬坐起,那诡异的动作好似一只牵线人偶,她直觉不对,努力抱住他后腰阻止,却被他反手一掌挥开。 喉口腥气翻涌,惊咳之间,扭头呕出一口黑血。 眼前瞬间陷入花白。 “什么声音……” “怪物,是怪物啊——!!!” “定是这邪祟引来了怪物………啊!!!!!” 待到再睁开眼,短暂失却的五感逐渐回笼,那四下涌动的近乎穿透耳膜的惊叫声,哀鸣声,却令她一瞬毛骨悚然。 以至于,甚至没有发觉自己伤口的异状,只跌撞着爬起身来——
第138章 求援 而几乎与此同时。 “驾!!驾!!!” 绿洲城外十里, 幽深密林之中,骏马飞驰。 那纵马疾行的青年,通身皆作突厥黑甲卫打扮, 然细看其甲盔之下、被寒风冻得通红的面庞,却显是个年纪不大的魏人少年。 此刻正是清晨,雾浓露重, 密林间除却兽类窸窣动静,再无人声。 这突兀响起的马蹄声,倒似一瞬惊醒了林中无数沉睡生灵, 枯枝断叶碎于蹄下, 鸟兽虫鸣不绝于耳——少年却仍充耳不闻, 任由缰绳将手指勒得生疼, 只拼命抽打马鞭。 “驾!!” 【突厥与我军战于城下,魏人虽远在琼山关外,可按理说,一夜过去,总该知晓城中生乱,有所反应,却至今按兵不动,其中定然有诈。所以, 这第三件事,曹恩,便请你代我把这枚印鉴, 送去魏军大营……】 【这……?!】 少年脸色大变, 当即撩袍而跪, 【此事万万不可!还请神女恕罪,末将, 请恕末将万不能从命。】 【为何?】 【此物……这、这枚印鉴,既是赵氏虎符,更是赵家家主令信。多年来,见此印者,如见家主,可统率三军,号令城中上下事务。如今摄政王已死,若再将此物交予魏人,那、那我辽西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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