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宫人们间的传闻无二,是个面若冠玉,一见即知其温雅持重的美男子。 沉沉不敢怠慢,忙小声答道:“回大殿下,九殿下命奴婢前来送信。” 当、当然不能说是送什么放妾书了。 她心下打鼓,唯恐露馅。好在魏晟也没细问是什么信,只摆手示意她起来回话,话音一转,又问她:“朝华宫中,近来一切可好?” 看着倒的确是个好兄长的做派。 然而,她脑子一转、还未来得及回答,方才等候多时的那位兰芝姑姑,这时却恰巧手捧一只长条锦盒踱出殿来。见着魏晟、福身行礼过后,便径直把手中那锦盒交到她手中。 “姑姑,这是?”沉沉一脸不解。 兰芝遂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锦盒打开,露出里头一柄成色上佳的玉如意,笑道:“是皇后娘娘赏与你的。” “姑娘好福气,得了九殿下青眼。只是皇子婚嫁之事,绝非一人可以独断,还需待娘娘禀明陛下、再做打算。也请姑娘回去,将此话转告殿下。” 沉沉:“……” 转、转告什么? 怎么,放妾之后,还有这么贵重的玉如意做补偿的么? 她一时没理清楚个中玄机,却也能感觉到话音落地,廊下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诡异气氛。 莫说四周那群嘴碎的宫人,就连魏晟,亦不觉面露震惊之色。 眼神一时落在那柄玉如意上,一时落在全然状况外的小宫女身上,以至于那兰芝姑姑几次请他入殿,他亦似充耳不闻,脸上神情变化纷纭。 末了。 眉头一拧,平素性情温润如他,竟也不由低斥道:“简直荒唐!”话落,匆匆转身,直入主殿。兰芝姑姑紧随其后跟上。 独留下手捧锦盒的谢沉沉站在原地,出神许久,很快,便被一众难掩好奇的宫人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期间不知是谁,忽打趣喊了一声“九皇子妃”,直把她惊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而后,整个人便如被滚水烫过一般,瞬间从耳根到脸颊,无一例外地烧起来。 ...... 太医院。 正是茶余饭后无聊时,几个小太监偷闲凑在一堆。 起初,话题无外乎是围绕着那位一夜之间重病不起,让太医们跟着日日灼心、唯恐项上人头不保的昭妃娘娘。 “听说了么?” 坐在东头的小太监眼见自己几次三番插不进去嘴,忽的,却用力挤到最中间,故弄玄虚般低声道:“朝华宫那位……如今怕是彻底疯了!” “你是说九皇子?” 果然,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应和:“怎么?他、他又发病杀人了不成?” “不是说如今他的病大好了么?” “是啊,这回他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竟呆了三四个月还活蹦乱跳着呢——害我和露华宫的水月姐姐打赌、输了足足两钱银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有说法,最后,却都默契地齐齐望向挑开话头那个。 小太监见目的达到,忍不住面露得意。 却仍是卖了好一会儿关子,复才慢吞吞道:“你们倒也说到了点子上,”他说,“我也是听息凤宫里的采珠说的,就在今个儿早上,出了这么一桩大事……” 他很快将头先求着采珠透漏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再复述一遍。 末了,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总结:“也不知我们这位九皇子是被关久了,还是本就饥不择食,如今竟视宫规于无物,要纳身边伺候的宫女……做正妻。你们说,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更何况那宫女亦非什么家世清白的女子,”他神秘兮兮道,“我有个同乡,叫小德子,如今便在朝华宫袁总管手底下当差,我可早就听说过这人了,姿色平平,却颇有手段……你们可知,她因何入宫,家中伯父又是谁?” 众人被他说书似的语气勾起兴趣,当真你一句我一句地猜起来。 小太监只觉自己成了众人焦点,一时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肩膀却陡然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拍。 他回过头,正见青衣长衫的医士眉头紧皱,后头跟着个满脸颓丧的小宫女。 “陆、陆医士?” “……奴才什么都没说!奴才这就去干活!” 一群聚在一处躲懒的小太监,顿时如见了猫的老鼠,很快四散而去。 陆德生望着他们背影,冷声道:“多嘴多舌。” 他身后的谢沉沉却不吭声,一双平素亮堂的眼睛亦低垂着、长睫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在眼下投落一片晦暗的阴影: 从她离开息凤宫开始,关于她和魏弃、这些惊掉人下巴的“小道消息”,便如长了脚般,顷刻间在阖宫上下传遍。 她来找陆医士取个食盒的工夫,竟然都能听到太监们在背后嚼舌根,可想而知,这事儿该有多么离经叛道,不成体统。 沉沉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实在想不明白:魏弃到底在想什么? 放妾又或者娶妻…… 对他来说,都是这么儿戏的决定么? 陆德生在旁,见她表情一会儿悲愤一会儿黯淡,知道小宫女此刻情绪复杂,心中亦略有不忍。 迟疑许久,到底还是出言安慰道:“身在宫中,许多事身不由己,既然事已传开,再多想也无益,”他说,“不如先回朝华宫,见了九皇子再说。其实,若是他真心待你,有意娶你为妻……” 倒也,不失为一位好夫婿? ——当真? 想起昨夜那尊砍头如切菜、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收走,后来却又突然转性为自己指明出路的——阴晴不定的杀神。这话从陆德生喉口滚过几圈,最终还是诚实地吞落腹中。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罢。”陆德生好心提醒道。 沉沉闻言,点点头,向他福身行礼。 一手抱着锦盒,一手提着食盒,小宫女细瘦伶仃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夹道尽头。 * 朝华宫中。 魏弃花了足有大半天的时间,将主殿陈设与地宫暗道中的机关一一复原。待到做完一切,窗外早已是日落西斜。原本被他丢出殿外的狸奴,却不知何时又拖着那条断腿偷摸钻了进来。 他前脚离开地宫,后脚,那狸奴便哀哀戚戚爬到他跟前,一个劲地叫唤。 魏弃走到哪,它跟到哪。 他端坐书案前,它如今甚至敢大着胆子窝在他脚边。 于是乎,他手里的古籍没看两行,很快便被这畜生婴儿嚎哭般凄凉的叫声吵得不住皱眉,当即顺手捏起它后脖颈皮、便要把这除了闯祸别无所长的畜生原样扔出去。 正准备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却忽然想起——谢沉沉该回来了。 她一贯宝贝这畜生胜过自己。 于是手又一松,随了它去。 怎料,他难得宽容,这狸奴反倒不愿放过他,叫得越发凄厉,拖着一条断腿在他脚边打转。 见他始终头也不抬,这才不情不愿爬出窗,结果很快,又叼着一只瓷碗、吃力地钻进殿来。 这回,意思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饿了,要喂。 魏弃盯着它,不知为何,竟从那张无辜讨喜的脸上,看到了明晃晃的“狗仗人势”四个字—— 尽管这畜生不过是只才几个月大的狸奴。 但很显然,它已经比它那愚钝的主人要更早地、发现了这朝华宫里某些地位的变化。 魏弃眉心一跳。 “谢肥肥,”他若有所思,忽的低声道,“你大难不死,一心求死,是不是?” 那铁蒺藜上喂的断肠毒,按理说,足够药死十匹烈马。可眼前这么个他随便就能捏死的小畜生,竟然阴差阳错留得一命。 陆德生的医术,何时有这般高超? 该杀。 小狸奴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感觉到气氛诡异,叼着碗瑟瑟发抖。 直到发觉魏弃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动作。 它忽然把碗搁在地上,然后继续可怜兮兮地哀叫起来。 ...... 沉沉回到朝华宫时,吃饱喝足的小狸奴已然翻着肚皮蜷在魏弃脚边睡着。 一旁喂食的碗里,还剩了小半碗没吃完的面。 而魏弃正在案前翻书。 似乎看得艰难,他眉心深深拧起。听见脚步声、连头都没抬,只淡淡同她说了句:“怎么现在才回来,”魏弃道,“狸奴我喂过了。” 他不是谢沉沉,自不会给它准备什么精致吃食,只会煮面,结果这畜生竟也风卷残云地吃了。 倒是不挑。魏弃心想。 话落,他继续翻书,勉强辨别着那古籍上犹如鬼画符般潦草字迹。 谢沉沉闻声,在原地站定好一会儿,最终却只闷不吭声地走上前来,将锦盒搁在书案上。 而后,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抱起狸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浅绿色的衣角从眼底一晃而过,脚步声靠近又远去。 她一走,不过一息之间,殿中便静得只剩书页翻动的簌簌声。 魏弃翻了两页,发觉前面的内容自己似乎并没看进去,又翻回去。 可眼前分明都是认识的字,组在一起,忽然竟变得奇形怪状,无法理解—— 阎伦这老匹夫,枉读圣贤书。 写的这都是什么? 他手指微曲,轻重不一地叩击桌案。 眼神在书页停留片刻,末了,又落在旁边那只长条锦盒上。 生气了? 不对,头疼。 他想,都怪这老匹夫。阎家祖坟在哪?今晚就把阎伦挖出来鞭/尸。
第31章 拭泪 魏弃走进小厨房时, 沉沉已然麻利地炒完一盘青菜。 他这回并没刻意压低脚步,动静大得明显。趴在梁上睡觉的小狸奴被惊醒,“喵呜”一下叫出声来。 沉沉听到, 回头瞥了一眼,知道他在,却依旧没吭声, 只背对着人兀自忙碌着。 不多时,旁边缺了半条腿的破方桌上,便添了简单的一菜一汤。她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米饭, 坐下埋头苦吃。 而魏弃既没过去, 也没说话, 就这么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落日西沉, 霞光熹微,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暖光。 他的表情却总是淡的,落在阳光下,如将融的雪。 沉沉装作视而不见,往嘴里扒了几口米饭。 不知不觉,咀嚼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心思亦飘远:一时想起那封所谓“放妾书”上,自己歪歪斜斜的落款;一时又想起那柄并不属于自己的玉如意, 身旁宫人们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想起自己今日初听闻那信函真相时的羞赧,和听遍流言蜚语后、踏进朝华宫前的踌躇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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