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拿手比划起水桶的宽度。 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的顾不离, 大有一副“看姐姐我多厉害、我可不是什么花架子”的自证架势。 怎料这话没安慰到顾叔,反而把人吓得一脸惊恐,又连连摆手道:“少夫人日后万不可这般劳累!当心您腹中……” 腹中? 腹中什么? 沉沉低头看着自己吃饱喝足后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又看向身旁,额角青筋隐隐抽动的某人。心下好奇,正要细问。 “顾叔,”魏弃却及时抢在她之前开口,毫不犹豫道,“我不便在此久留,这便带她走。” ...... 沉沉早晨出宫时,两手空空,犹如被拴着绳子放出笼去的雀鸟,说是自由,也自由得束手束脚。 待到暮色苍茫时,她踏上回宫的路。 马车里,却已塞满了东一包西一包魏弃为她购置的衣裙脂粉。 途径来时的商街,原本阖目养神的少年忽的撩开车帘,低声说了句“停车”。 随即摆手,招来路边、那抱着稻草靶子沿街叫卖的小贩。 沉沉起初不解其意,直到隔着帘子一看,望见那一串串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买多少?”魏弃扭头问她。 沉沉起初给他比了个“三”的手势。 可没多会儿,手指颤颤巍巍,又换成个“五”。 五串? 魏弃瞥了她一眼:“你吃不完。” “吃得完!而、而且,”沉沉立马小声解释,“殿……公子,咱们下次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语毕。 既怕外头的小贩等不及,又怕魏弃不许。 她索性先斩后奏,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十枚铜钱摊在手心、便径自递了出去。 “劳烦,要五串!”小姑娘脆生生道。 这可是整整五串糖葫芦! 沉沉接到手里,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只不过,左手拿两串,右手拿三串,“糖葫芦大户”本人,到底觉得吃独食这事儿颇为不妥,于是想了想,又大方地分出一串糖裹得最厚实的给魏弃。 “殿下,”沉沉一本正经道,“今日殿下带奴婢在珍馐阁饱餐一顿,这是奴婢的谢礼。” 两文钱的糖葫芦换十两银子的饭,应该也不、不是很亏吧? 沉沉一边啃糖葫芦,一边心虚地想。 她少时习惯了饿肚子,偶尔还要跟人抢饭吃,所以吃相不好,总跟有人在后头盯着等收碗似的。 是以,一口一颗地吃完两串,嘴角竟不知觉染出两条醒目的山楂红。再抬头看魏弃:一串糖葫芦拢共六颗,他才吃了一颗的一小半。 “殿下,”沉沉看他吃得费劲,忍不住问,“不好吃么?” “……”魏弃道,“太甜。” 有吗? 沉沉盯着他那串糖葫芦上头厚厚的一层糖,自觉是好心办了坏事,忙把自己手里还没来得及吃的那串换给他,“这个糖裹得少,殿下,你吃这个。” 说完,也没想太多,便接着他没吃完的那一小半继续吃。 “谢沉沉,”魏弃看着她那副“天塌了也不担心、先吃完这顿”的架势,忽然问,“今天,你开心么?” “开心啊!” 而沉沉理所当然地点头。 两颗山楂一左一右顶着腮帮,让她看起来像个肥硕过头的呆松鼠,说起话来亦囫囵不清。 可他既问了她,她想了半天,还是正儿八经地答:“但,开心是开心,就是,花了、好多银子,殿下,以后我们、会不会很穷?” 宫里的人那么势利眼,哪怕皇子的份例,有时也敢克扣。 更别提那位袁总管老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因此,实际上能到魏弃手里的银子,每个月也相当有限。 沉沉虽不知魏弃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可过惯了苦日子的孩子,总是习惯不了享受,下意识地忧心明天。 “……” 魏弃淡淡道:“不会。” 话落,竟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口吞进一颗糖山楂、在嘴里各嚼两口了。当然,那味道仍是甜得齁人。 却不知为何,多嚼两口,似乎又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至少,他亦渐渐在这腻人的甜里,尝出些回甘的滋味来。 只不过,这点回甘,究竟是因为手中的冰糖葫芦,还是因为她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们”? 生来早慧如他,一向自诩洞察人心。 唯独这一刻,却看不透自己,也看不透……这世上原本最好看透的谢沉沉。 许久,只能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低声道:“谢沉沉。” 沉沉正吃得开心,一听他喊自己名字,却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嗯嗯嗯?” “你就没有什么其他要问的。”魏弃说。 问? ……问、问什么? 沉沉想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问的。 又怕魏弃觉得自己一天到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唯独不动脑子,思忖片刻,只得神秘兮兮地挤出句:“殿下,其、其实奴婢确实一直想问,”她说,“您今日早晨去的那铺子,是不是传说中的——赌场?” 不然到底哪来的钱? 魏弃:“……” 算了。 他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心想,当他没问。 确实也不该指望以谢沉沉那个、只装得下银子和饭菜的脑子,能绕十万八千里路,想到他那些不与人说的心思。 毕竟,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他要见的人,要安排的事,本可以尽数瞒着她。可是,他竟还是想让她见一见顾华章。 想听顾华章叫她一声“少夫人”; 想让谢沉沉,走在仿照昔日顾家宅邸原样建造的庭院——如果顾家没有出事,如果母亲还活着,如果母家的亲人们都还在,如果他们化为幽魂无处可去……还会回到这里。 朝华宫是他的囚牢,不是他的家。 哪怕只有一日,他还是想带着自己的妻子,回自己真正的“家”中看看。 一息,便是一生。 沉沉坐在魏弃身旁,没用多久,便吃完了整整四串糖葫芦。 吃完了,餍足地揉揉肚子,小姑娘这时才回过味来:魏弃今天的样子,好像是看着和平时不一样。 可仔细看,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只能归结于车帘轻晃,泄进来一缕残阳。 饶是一贯凉薄如他,眉眼之间,似也被那夕阳镀过、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本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柔情意味。 沉沉看着,不知不觉出了神。 脑子里,仿佛有个轻微的声音在低语。 【谢沉沉,今天,你开心么?】 许多事,许多答案,昭然欲揭。 “殿下。” 于是。 鬼使神差般,她亦有样学样地开口,小声问他:“那你今日……开心么?” 魏弃闻言,抬眼看向她。 分明听清了,却许久没有回答。 只是伸出手。 手指瓷白如玉,抵在她唇边,停留片刻。 末了,如轻抚,似碾磨,一点一点、擦去了那竹签留下的糖印。 “若日日都是这么活,活着也不错。”他说。 * 魏弃不像谢沉沉,总是轻而易举便感到快乐。 正如他也学不来她那简单到几乎“粗暴”的做人做事原则:凡是理解不了的事,都只看结果就好。 因为脑子在这方面不太灵光,所以不必细究个中的关窍与细节,想不通的就不想。 比起忧心“为什么”和“怎么办”,她只知道,买了衣裳很快乐,买了脂粉首饰很快乐,买了糖葫芦更快乐,因此,连带着回宫之后的十来天,都是乐乐呵呵的。 遇人就笑,整天笑得牙不见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痴病——唯一对此能感同身受的,大概,也只有近期同样因“养伤”肥了一大圈的谢肥肥了。 它如今已是一只活得颇为金贵的四脚兽。 羊奶嘛,想喝就喝。 没得喝,就跑到主殿里去撒娇打滚。 魏弃懒得理它,它就乖乖窝在他脚边装死; 魏弃若是受不了它、要扔它,它就可怜兮兮地叫—— 只要小主人人在朝华宫,这招十次里有九次都能奏效。 顾华章安插在宫里的耳目,如今已成了魏弃给谢肥肥买羊奶的“专属货郎”。 一人一兽齐齐感慨:这日子啊,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唷! 更别提,沉沉起初还因“放妾书”变“婚书”的乌龙委屈着,渐渐却发现,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日都在变。 事情没了后文,她们反而不好再提,甚至对她这么个身份微妙的“谢姑娘”谨慎起来。 言辞之间,少了几分冒犯,多了几分讨好与试探。 沉沉虽对做皇子妃不感兴趣,也不敢真的奢望自己成了旁人眼里那只变凤凰的麻雀。 只是,能让他们别再拿她打赌什么时候被魏弃杀了丢出宫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反正自己也出不了宫,谁不想日子过得好一些呢? 她那时没敢想,其实更好的事还在后头—— “芳娘!” 这日,沉沉前脚刚从袁舜处领了月例回来,后脚便在朝华宫外,被等候多时的谢婉茹“堵”了个正着。 两个姑娘许久没见,互相紧紧拉着手,四目对望,一时都百感交集。 沉沉却来不及同堂姐聊上几句近况,一开口,便被谢婉茹抢去了话头。 三言两语过后,小姑娘惊讶又难掩惊喜地瞪大了眼,忍不住确认:“此、此话当真?!” “自是真的……是昭妃娘娘亲口同我说的,哪里还会有假!” 谢婉茹说着。 起初还笑得欣然,后来,却不禁默默红了眼圈,又低声道:“如今,爹爹的罪名虽尚未洗清,还好,你……芳娘,你终是没被我们牵累太深。阿姐知道,你一直想回家去,不愿在这深宫中空耗一生……如今你得偿所愿了,阿姐为你高兴。” “嗯、嗯!”沉沉不知怎么安慰,又怕自己开心得口不择言,只得连连点头,又抬手为堂姐拭泪,“二姐,那你呢?” 沉沉问:“你要同我一起走么?” 谢婉茹眼底仍噙着泪水,闻言,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沉沉,我与你……不同。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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