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岂由人定,”他说,“贫僧言尽于此。女施主,请回罢。” ...... 萧殷今日下学,没见着谢沉沉来接,一回家,便直奔偏院。 结果在偏院四下找了一圈,也未见她身影,只得寻了院子里负责洒扫的仆妇问,才知谢沉沉今日出了趟门,前脚刚回来,后脚便被萧家祖母找去。如今两个时辰了,还没被“放”回来。 “祖母找她什么事?”萧殷问。 仆妇笑道:“听说是来了求亲的人,老夫人颇为满意,遂叫谢姑娘去见上一见。咱们府上,怕是不日就要有喜事了。” 萧殷闻言,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扭头就往祖母的院子跑去。 而谢沉沉彼时正跪在萧家祖母跟前听训。 顾氏侍候在婆母身旁,几次想要插嘴,都被萧家祖母一个眼刀给逼退回去,心中也憋着一股气,脸色越发难看。 一时间,两母女皆沉默不言。 屋内只有萧家祖母的声音絮絮不停,一时道:“芳娘啊,那金家是我江都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金家钱庄,你可有耳闻?说富甲一方亦不为过。更别提他家那位二公子,不仅颇有才学,也是一表人才,如今看得上你,愿娶你为妻,既是你身之幸,亦是我萧家幸事——你还有何不满意?” 一时又道:“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兄早年不幸身故,你的婚事,自也该由你母做主。她嫁与我萧家,便是我萧家人,你既来投奔,也勉强算我萧家半个女儿。此事虽于礼不合,老身却仍愿力排众议,留你长住,若非如此,你焉有片瓦遮头?便是念着这份恩情,你也不该忤逆长辈,叫老身难做。” 毕竟是当过家的人,一番长篇大论下来,真可谓是“恩威并施,双管齐下”。 “回祖母的话,”沉沉却仍是坚持叩首道,“金家固然好,可沉沉与金家二少爷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又如何?”萧家祖母打断她,“若是无媒苟/合,那才叫荒唐。金家人既看上你,愿意重金求娶,自有他们的理由,成婚之后,朝夕相对,亦多得是机会了解。” 语毕,老妇人扭头看向顾氏,示意她出言规劝。 顾氏却低垂眼帘,避开她视线。 沉吟良久,反倒毅然决然,随女儿一同跪在自家婆母身前。 “婆母有所不知,”顾氏道,“先夫还在时,已为芳娘定下一门亲事,正是昔年陈家秀才之子,陈缙——” “陈秀才?”萧家祖母顿时面露鄙夷,“爷孙三代,考了几十年,也不过出了个小小举人,自诩两袖清风,至今仍是家徒四壁,你也看得上!” “那陈缙今年已过了乡试,明年二月,便可赴上京参加会试……” “老身活了七十年,七十年来,我江都城再没出过一名贡事!你当他有几分本事?若是过不了会试,也不过就是个寂寂无名的酸儒罢了,等县中空缺补官,再到千里百里外的穷乡僻壤做个小县令,你且说,与金家怎比?” 顾氏被她斥得面色惨白,讷讷不得语。 老妇人言罢,却又缓和了神色,侧头看向谢沉沉,温声道:“芳娘,你如今年幼,自不懂其中利害。也只有自家长辈,才会与你直言不讳,”她说,“你回去好生考虑罢。毕竟婚姻嫁娶,亦非一朝一夕之事,要准备的事不少。待我与金家定好良辰吉日,自会再告知与你。” 是告知,而非商量。 沉沉心下一紧,猛地抬头。 可顾氏在旁,轻轻按住她手臂,她知晓那动作下的安抚之意,不想母亲难做,亦不好再开口,只能先低头应是—— 于是乎,待到萧殷匆匆赶到,其实也没见着什么热闹,只看见谢沉沉低着脑袋、跟在顾氏后头,有些无精打采地从祖母院中走了出来。 他跑过去,问她怎么不开心,是不是被祖母欺负了。 结果话刚说出口,便被顾氏当着几名婆子的面训了一顿,说他没大没小,妄议长辈。 萧殷气得直跺脚。 顾氏想拦都没拦住,他已莽头冲进院中去。 见状,谢沉沉有些担忧地看了母亲一眼。 “无妨,”顾氏却只疲惫地摆手,“婆母一向溺爱阿殷,便是翻了天去,也不舍得责骂……不必担心他。” 沉沉一想,也是。 比起萧殷,眼下她更该担心的是自己才对。顾氏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只说会再想办法,却也没说是什么办法。 沉沉心事重重地回了偏院。 正在房中来回踱步,发愁不已,忽听窗外传来“咚咚”两声闷响。 她一脸疑窦地起身、推窗一看。 竟见方武满头大汗地站在外头:既没走正门,也没通报一声,就这么翻墙进了她的院子。 “方大哥……你这是?”沉沉有点懵。 却还是下意识退开两步,容他翻窗入内,又跑去给他倒了杯茶,“先喝口水顺顺气,”沉沉问,“可是京中有消息了?” “正是!”方武接过茶,仰头牛饮一口。 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只不住拍着胸脯顺气,又颠三倒四地急声道:“半个时辰前,我接到上京飞鸽传信,方知大事不好。” “打姑娘离京后,这三个月来……京中动乱频生!华章在宫中耳目众多,可朝华宫忽如铁壁囚牢,非天子手令不可进……几番打探竟仍不得法。直至七日前,方知殿下此刻并不在京中!” “不在京中?不在朝华宫?”沉沉心下一沉,“那他……在哪?” “北疆,定风城!” * 个中前因后果,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赵莽为谢家求情,本是受自家妹妹所托,不忍见麾下旧部战死、家中女眷却在宫中服役受苦。 谁知天子前脚答应,后脚便勒令其将功补过、领兵开赴北疆。赵莽自知中计,大怒,以年老体衰无力胜任为由,悍然抗命,拒接圣旨,从此被禁足平西王府。 君臣嫌隙至深,经此一事,无异公之于众。朝野上下,顿时人心惶惶。 当是时,却有三皇子魏骁主动请命,愿替舅父领兵出征北疆、降服燕人—— 同日。 赵为昭乔装出宫,抱病亲临平西王府。 赵莽闭门不见,她便在院外长跪不起。入夜,院中咳声不断,赵莽隔窗望着那道伶仃身影,许久,两眼通红,终是长叹一声,命人将昭妃搀扶入内。 “观音奴,”他问,“你这又是何苦?” “兄长,救我三郎!” 赵为昭却只跪倒在地,一路膝行至他跟前,“观音奴知错了,”她泪流不止,颤抖着拉住赵莽的衣摆,“兄长,我不该、不该同魏峥一起算计你,兄长,你莫要再生观音奴的气……可好?” 哪怕是当初她执意要嫁给魏峥,赵莽也从未让她跪过这么久。 他与她一母同胞,统率赵家军多年,又岂会是什么有勇无谋的莽夫。 平素不追究,并非不懂,只是不愿让她难堪罢了。 可如今,他再无顾忌——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而她亦再不必在他面前,装出什么沉稳后妃的模样了。 这一刻,她只是个关心则乱、别无他法的母亲。为了三郎,她可以不惜一切。 “……” “你救救三郎……好不好?”赵为昭泣不成声,“他是你的外甥,你的亲人,你岂能眼睁睁看他送死?兄长,你说过……你曾说过!这一生,只要我想要,我所求,你都为我办到,你忘了么?你忘了六岁那年,我把自己卖给顾家,只为给你买药;你忘了那时你与魏峥争天下,一度处处受阻,我为求魏峥退兵解围,不惜委身于他,那时我与他甚至并无儿女私情——” “我没有忘,”赵莽却忽道,“观音奴,是你忘了。” 他的声音,是经年未有的肃然与庄重。 他鲜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 除了当年—— 赵为昭呼吸一滞,猛地抬头。 而赵莽居高临下,平静地望向她,许久,方才轻声道:“这天下,本该是我赵氏的天下。” “我的确曾败于魏峥。可后来,大败祖氏于赤水关外,首功归我赵家;追击祖氏三千里,取他项上人头,得传国玉玺的亦是我。那魏氏小儿做了什么?他不过是趁我追杀祖氏,大肆笼络人心,在京中散布谣言,让所有人都相信,我赵家经此一战,已甘为他左膀右臂,俯首称臣。我回到京中,提刀入营,那一日,我本来就能杀了他——” “可是,那时,你也是这样。” 赵莽蹲下身来,伸手揩过她脸上泪痕。 动作怜惜,小心翼翼,脸上却仍是面无表情。 似陷入极远极陌生的回忆之中。 他眼中有悔,有恨,有痛,低声说:“你也是这样,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看在你、看在三郎年幼的份上,平息干戈,还天下一个太平。观音奴,我是为了你,为了三郎,为了……她,所以,才把玉玺拱手相让。” “我自请镇守辽西,也是因为,那里是我赵莽一手打下来的江山,那里的人,那里的兵,只认我赵莽的令箭,我赵家绝不能失了那块根基。那时,是魏峥亲口答应我,只要他活一日,便绝不会动辽西,让我与我麾下将士‘百年归老,仍能葬于此’。如今,他要我率赵家兵马出征北疆,派人代理辽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 赵为昭闭口不言,眼睫颤颤。 “从一开始,三郎的婚事,便只是一个引我上钩的饵。你自幼聪慧,岂会一点不知?至少,你一定在我之前,便得知此事真相。可你还是眼睁睁看我沦落至此。” “为昭,你太过自信,因为你知道从小到大,凡你所求,我从未有过二话。不管你再过分、再多算计……哪怕算计到我头上,做兄长的,总希望能给你留一条退路,”他说,“所以,到如今,你还敢求到我面前来,要我救你的三郎。” 夜雨击窗,如珠落玉盘。 屋中一瞬静得落针可闻,唯余难捱而颤抖的抽泣声。 不知为何,赵莽却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般大雨倾盆的夜。 丽姬推开窗,探头张望片刻,忽的回头道,阿莽,雨后道路泥泞难行,修整一夜再去可好? 他正在擦刀,闻言不解,问她,祖氏与你顾家深仇难解,我早一刻去追他,为你报仇雪恨,难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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