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累了一天,自己匆匆扒了两口菜填饱肚子, 也缩回角落里抱膝睡去。 第二日,她还想“照抄作业”喂饭。 怎料喂到一半,阿史那金这厮又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她以为他是呛到,正要帮忙拍背顺气,可人刚凑近,那双蓝眼骤然睁开,碧蓝色的瞳仁在幽暗的监牢中,尤显恐怖奇诡。 沉沉与他四目相对,未及反应,便被他猛地推开。 盛饭的瓷碗也落在地上,连汤带饭,砸了个粉碎。 “……你。” 阿史那金环顾四周,眼神起初还有些茫然。 可待到渐渐回神,认出来了眼前少女是谁,却立刻脸色大变,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是你,你这无耻下/贱的魏女!” 瞧那中气十足的派头,哪里还有半点病得快死的可怜样? 沉沉一时无言,不知该先为他活过来这件事松口气,又或是感慨自己好心当做驴肝肺。 末了,却仍是皱着眉头爬起身来,在阿史那金那些“叽里咕噜”、她听得半懂不懂的骂声里,一声不吭地拿起笤帚收拾了一地狼藉。 阿史那金骂累了,见她没事人一样坐回角落里埋头吃饭,更是气得头顶冒火,挣扎着想起身。无奈两眼发昏,起来也没走几步,便又一屁股摔在地上。 “……” 沉沉说:“你悠着点吧。” 阿史那金一愣。 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也能感觉出她话里的冷漠和“怠慢”。 然他自小养尊处优,对人呼来喝去已成习惯,哪里受过什么冷脸?尤其还是个对自己下过毒手的女人。 一口气咽不下,当下随手抄起一把稻草揉成团、便冲谢沉沉扔去—— 那稻草团先是砸中她的脸,又一路滚落,掉进了她手捧着的汤碗里。 “你!” 饶是沉沉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耐不住他的胡搅蛮缠,“腾”地一下站起。 阿史那金反而被她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面前来的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 而沉沉一把揪起他衣领。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连日来的委屈终于在这时倾涌而出。 “你听着!” 她一开口,便冲阿史那金劈头盖脸骂道:“这里不是你们突厥人的地盘,你不要拿什么王子的派头来压我!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如今挤破脑袋都想喝口汤……你糟蹋自己可以,不许你糟蹋粮食!你不吃我吃,你不想活,就去……去饿死自己好了!我不会管你!” 她气得眼睛通红,“如果不是看在布兰的份上……谁管你!” 沉沉虽遇事有些迟钝,却并不是不懂:自己和长生这一路遇到的追兵如此“宽容”,若是没人从中授意,是绝不可能的。 而在阿史那金身边、能代替他下命令的亲卫里,除了布兰,还有谁会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放她一条生路呢? 布兰是个好人。 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为了保护阿史那金而死,所以,她虽并不喜欢阿史那金,也很讨厌他任性妄为的坏脾气,却还是会在他陷入困境时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她只是不愿让布兰的牺牲显得那般可笑而无用,仅此而已。 沉沉说完想说的话,便松了手,扭头去把那碗飘着稻草团的鱼汤端到阿史那金跟前,当着他的面,把稻草团挑出来扔一边,自己重新盛了一碗饭。 之后,该吃吃,该睡睡,任由他再怎么喊她骂她,她都缩在角落里不再应声。 直到夜里,他终于又渴又饿,不情愿地喝了两口鱼汤解渴,她听见动静,这才抬起眼来,正儿八经地和他对视一眼。 许久。 “你,安分点,”她用并不熟练的突厥语说,“我出去之前,就照顾你。不然,不会理你。” “……” “饿死你。” ...... 两个语言不通的“狱友”,最终半强迫式地“约法三章”: 不骂人,不闹事,好好吃饭。 而也是到这时,沉沉才发现,阿史那金之所以一直缩在稻草铺上不起来,不仅因为他饿了几天身体虚弱,还因为他右腿在那场厮杀中被长枪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因她擦身时有意避开了敏感处,牢狱内又昏暗无光,这才一直没有发现。 如今,伤口已然溃烂,不断流出脓血。 沉沉对医术一窍不通,被那伤口的情状吓了一大跳,当即拍门唤来狱卒,央求他找个大夫来替阿史那金看看。 “他是突厥王最疼爱的儿子,日后突厥人肯定会把他赎走,”她同狱卒解释,“若是死了伤了,日后挑起两国的、那个,两国打仗怎么办?差大哥,所以请你一定向牢头上报一声,找个大夫、来替里头那个治伤……他的腿都要烂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成跛子了。” 狱卒这几日收了她不少好处,待她也比之前和颜悦色许多。 或许是觉得她说得有理,第二日,当真找了个老大夫来帮阿史那金治腿。 可“小王子”嫌弃大夫老眼昏花、医术八成不精,驴脾气却又上了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死死护着裤子不让大夫看。 大夫不好动粗,沉沉看得着急,索性冲上前去,“哐”一声给了阿史那金后脑勺一下。 “……” 阿史那金被打蒙了。 双手护着脑袋,他两眼写满无措,震惊地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看什么看!”沉沉却凶他,“不许看,这是大夫,不是你的奴隶!” 何况,咱们约定的是不骂人,什么时候说过不能动手了? 她的突厥语在和阿史那金的“骂战”中突飞猛进。 说完,又趁机喊来狱卒按住他双手。 见他们三两下扒了阿史那金的裤子查看伤口,这才捂着眼睛、转过脸去回避。 待老大夫忙前忙后、给阿史那金上完药离开,狱卒又端来一碗说是外服的汤药。 沉沉接到手里,拿去给阿史那金喝。可人显然还没从她那一爆栗的阴影里回过神,看她的眼神充满防备。 听她催他喝药,眼神中更是写满“你看我就知道吧”的恐惧之色。 “你喝不喝?”小姑娘沉着脸问。 原本长途跋涉被晒黑的脸,分明稍稍捂白了些,显出原本清秀的底色来。 可她对阿史那金的温柔本就有限,加上这厮总是不配合、反而频频闹事给人惹不痛快——她自然没有和他嬉皮笑脸的意思。 阿史那金再任性,也明白她如今是为数不多还“关心”自己的人。 似乎被她这副表情唬得有些心虚,他想了想,到底伸手,将那药碗接到手里。 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沉沉问:“又怎么了?” 他撇了撇嘴。 满头精致的长辫,早已在狱中枯的枯,散的散。 少年顶着一头卷毛,看起来像只无家可归的狮毛狗。 一句话在喉咙口压了半天,末了,才不情不愿地小声咕哝出来:“你,给我,下毒,”他说。 沉沉:“……” 他不说她都快忘了。 方武身为镖头走南闯北,身上留了许多关键时刻保命的物什。 当时他们急于脱身,方武便想出个计策,让她给阿史那金的膳食中,下一味名为“催火毒”的无色无味药粉。毒下在汤里,解药则掺在她试味的那只糕饼中。阿史那金果然中计,她也得以趁乱逃脱。 在这点上,她确实有些理亏—— 不对。 沉沉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怒斥道:“还不是你先抓着我们当人质的!你不把我们当人看,不毒你毒谁!” 何况,那催火毒分明只是占了个‘毒’的名头。按照方武的说法,也只有阿史那金这种整日大鱼大肉浑身虚火的人才会症状明显,不然的话,中此“毒”者,最多也就是晕两天,于身体并无大碍。它充其量只能算是蒙汗药里、配方较为特殊的一种罢了。 阿史那金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很显然看出来她在生气,端着药碗的手没出息地抖了两下。 沉沉心火难消,见状,却还是皱着眉头凑过去、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药汤,随即把药碗推回他面前。 “我都喝了,证明药没问题。” 她说:“这下放心了吧,王子?” 前头的话都说的大魏官话,唯独最后一声“王子”,她的突厥语说得有模有样。 阿史那金听得一愣。 回过神来,却冷哼一声,立马当着她的面把那药一饮而尽。 可惜,到底也就“英勇”了那么一瞬。 娇气如他,立刻又被那药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捂着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面如土色地吐了一小半回碗里。沉沉看到,气得在心里连骂了三大句“草包草包草包”—— 但,无论如何,药还是要喝的。 翌日一早,趁着狱卒来送饭送药,沉沉把鞋垫里藏的最后一小块、原本要用来换件干净囚服的碎银子也拿出去,换来了小小一纸包、狱卒原本买给他家大儿子吃的饴糖。 阿史那金喝完药、又要吐,她当机立断掰开他的嘴,丢了颗糖进去。 “你、你喂我吃什么?”他吓得险些跳起来。 沉沉面无表情,说:“毒药。” 阿史那金闻言,不疑有他,立刻就要把嘴里那“药丸”吐出来。 舌尖一卷,一尝,却脸色微变,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沉沉看在眼里,懒洋洋问他:“第一次吃这种‘毒药’吧?我从小吃到大。” 阿史那金没说话。 瞥了她一眼,又捂着腮帮子、默默别过头去。 * 地牢暗无天日,沉沉和阿史那金关在一处,每日除了吃饭喝药,便是睡觉。 眼看着那些意图入城而被捕的“犯人”,都先先后后被领走或放走,她这间牢房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问过狱卒也没有回音,她难免有些焦急起来,开始用在墙壁上画“正”字的法子,记下自己在狱中呆了多少天。 墙角划满第三个“正”的那一日,狱卒不知何故,没有来送饭。 沉沉饿着肚子、缩在角落发呆。 阿史那金则窝在破破烂烂的稻草铺上,跟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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