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的,无论婚事也好,正名也罢,概都等正月过后再行商议。 沉沉不远千里赶回江都,便是图一个“一家团圆”,自然欣而应允。 然而,两人前脚刚到偏院,沉沉正带着魏弃四下转悠。 一转眼,顾氏却又派了人来,唤自家女儿过去叙话。 于是,情况很快变成了:一门之隔,两母女在房中谈心,魏弃在屋外等候。 旁边,则是正抱着萧家小女儿萧婉不住轻哄的乳娘。 大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年纪足可以做魏弃母亲的乳娘竟也不例外。 打从魏弃站定开始,她眼神便时不时往这少年身上瞟。 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顾氏出来。 “公子。” 她眼珠儿一转,忽抱着怀中玉雪可爱的萧婉凑上前去,又趁机搭话道:“我家小姐是谢姑娘的胞妹,公子且瞧瞧,她二人长得像不像?” 闻言。 魏弃原本放空的双目竟当真眼神微挪,在那襁褓中的女婴脸上定了一瞬。 “如何?” 乳娘见他感兴趣,脸上顿时难掩得意之色:“府上人人都说,小姐年纪虽幼,已有几分美人坯子相。瞧这大眼睛,这鼻梁,日后长成了,不知谁有福气,能将我家小姐娶进门去……” 又笑道:“其实谢姑娘人也生得清秀,但总归是吃过些苦,身上少了几分贵气,”她话有所指,“与公子这般一表人才的站在一处,瞧着总觉不般配。”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魏弃仍像是没听到般,不知在想什么,始终蹙眉不言。 那落在萧婉身上打量的目光,看久了,实在不像观察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件毫无可取之处的死物。 乳娘被自己心头突然窜起的想法吓了一跳。 起初难掩的惊艳之色亦逐渐褪去,只下意识抱紧怀中女婴,退后半步。 魏弃却倏然抬起眼皮。 似乎才回过神来,眼底眸光幽暗难明。 “你方才说,谁和谁不般配?”他问。 ...... 顾氏屋中,两母女起初相对而坐。四仙桌上,放着两碟沉沉平日爱吃的麦芽塌饼。 她伸手捻了一块,尝出是母亲的手艺,立刻起身坐到顾氏身旁去。 脑袋靠到女人肩上撒娇,“许久没尝过阿娘做的塌饼,还是这般美味,”小姑娘装出一脸苦恼的模样,嘴里不住咕哝着,“沉沉怎么总也学不会?” 这丫头。 顾氏摇头失笑,伸手扶正她肩。 脸上笑意却只停留一瞬,很快,又变得忧心忡忡。 “你老实同阿娘说,”顾氏伸手指向屋外,低声问,“那少年究竟是谁?芳娘,你这半年多来,便是同他厮……同他呆在一处?” 沉沉上次回到江都城时,其实有意隐瞒了在皇宫中经历的种种。 只推说自己因罪臣女眷身份入宫,后又侥幸蒙特赦之恩而返乡——那时她以为,自己的余生,或许就这般安安稳稳地在江都城中度过,也不想把过去那些离奇惊险的经历说出来,徒惹得顾氏心焦。可如今,却再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是以,她心下斟酌片刻,很快便将与魏弃相识相知的经过,自己不远千里赶往定风城的始末,除略去她被阿史那金掳走、过的那两个月胆战心惊的女奴生活外,概都向顾氏一一道来。 不过片刻工夫,顾氏已听得汗流浃背。 沉沉见此,只以为自己所言,在一生未曾踏出过江都城的顾氏听来、未免天方夜谭,怕她不信,当即又赌咒发誓,今日所说无一字作假。然而顾氏只是摇头。 “芳娘,”顾氏唇齿颤颤,不住喃喃着她的名字,“为何你还是……” “还是什么?”沉沉不解。 等了半天也没听顾氏应声,她心下不安,又忙握住母亲的手,“阿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屋里分明烧着地龙,顾氏脸上却毫无血色,褪成纸一般的苍白。 顾氏表情惶然,不答。 许久,方才无力地摆手道:“让阿娘想想,让阿娘再想想……你同那位殿……” “阿九,”沉沉忙“纠正”道,“他在家中行九,阿娘,若让人知道他在此,恐有诸多不便。叫他阿九罢。” “……那你同那位阿九。”顾氏叹气。 人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反而显得无比平静。 她甚至毫无怀疑地接受了屋外人那尊贵无匹、本绝不该出现于此的身份,只道:“你们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城中灯会,阿殷已念叨了许多日,想来你也会喜欢,届时,届时便带着……阿九,去逛逛也好。至于其他的事……容阿娘再想想。” 再想想。 既不是惊喜,也不像是震惊,反而更多是不知所措与害怕。 沉沉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自家娘亲会是这个反应,一头雾水地走出房间。 魏弃见她出来,默默跟上前。两人并肩走了老远,沉沉才忽的反应过来、又回头看,问道:“怎么不见婉婉?方才不还有乳娘抱着么?” 魏弃淡淡道:“太吵。” “太吵”是什么意思? 沉沉瞪大了眼:“她不过一岁,不吵才怪呢。你、你该不会……你把她们扔哪去了?” 魏弃伸手指向顾氏屋后的小厨房。 沉沉又好气又好笑,“她不过是个孩子。你在和她计较什么?”话落,当下要跑去确认萧婉的“安危”。 可人还没跑两步,忽然却被从背后紧搂住,沉沉一愣,下意识要挣两下,可鼻尖倏然嗅到熟悉的腥气,动作不由怔住,一脸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魏弃双手掌心溢出的血丝。 那血顷刻间染红了她的裙摆。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顿时脸色大变,气得掰他的手,“你若是对我家人动手,魏弃,我此生此世都不再理你——!” 萧婉是阿娘的女儿,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魏弃怎能因为一句“太吵”,便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 若真如此…… 他成什么了? 在她的眼皮底下,成了怎样一个嗜杀的……怪物? 沉沉心口狂跳,一路奔至小厨房,手忙脚乱地折腾半天,方才解开门闩推门而入。 她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惊怒之下,两眼通红。 可冲进门去,却见乳娘怀里抱着安睡的萧婉,一脸惴惴地望向来人。 见到是她,险些双膝一软、跪倒下去。 墙角一堆化成碎屑的木柴。 “谢、谢姑娘,”那乳娘道,脸上神情竟与方才的顾氏无二,概都苍白得惨无人色,“奴婢不该背后说您的坏话,您万不要同奴婢计较,奴、奴婢绝不会把今日的事往外说……” 沉沉已无心再问“今日的事”是什么,环顾四下一周,扭头拔腿就跑,原路返回。 魏弃果然还在方才她跑开的地方等她。 两人四目相对。 沉沉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望着他双手沉默良久,忽道:“殿下,我是什么稀世珍宝么?” 魏弃正低头挑着满是血污的掌心里、不小心飞溅的木屑,闻言,动作一顿,冷声道:“荒谬。” 又是荒谬。 沉沉从前还会信他的话,如今却只立刻道:“那为什么容不得别人说我半句不好?”她眼眶红红,“殿下,我又不是什么人人都稀得的宝贝,旁人说两句坏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 魏弃说:“哦。” 沉沉问:“是不是那病又开始了?” 魏弃却仿佛没听到,还停在她上句话,满手的血仍滴滴答答往下流,染得两片衣袖斑驳。 他忽的抬头,说:“你那个妹妹,长得不像你。” “……” “我原想把那妇人的眼睛挖出来,再把舌头拔去,”他说,“已想到了怎么做。可那婴孩吵闹,若是哭得大声,你听到动静,便会冲出来,见到了,便会像方才那样推开我——所以,算了。” 没有陶朔的笛音压制,没有陆德生为他施针。 他的“病”早已从一月一发,变成了如影随形,旁人稍有不顺,便会激怒他。 他不杀人,便只能自残。 沉沉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神情,心中酸涩难平,想伸手去抱他,魏弃却侧身避开,说:“脏。” 她一怔。 回过神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的血脏。 魏弃说:“你回去,等我回来。”说完便往出府的方向走。 沉沉却不听他的,反而紧跟着他走出几步,在背后喋喋不休地问:“你去哪里?为什么不带我一起?我要一起。” 她既怕他闹出什么事,又怕他再伤到自己。 魏弃受不了她念经,终于拧眉回头,道:“去杀人。” “……” “定风城中的死囚,够杀几轮。”他说。 如果不是因为谢沉沉在,他杀的大概不止死囚。 但是,因为谢沉沉在——所以他只杀该杀之人,手中不染无辜人的血。 语毕。 他扔下一句“回去”,随即飞身越过墙垛。转眼间,便将隔墙跳脚的谢沉沉丢在后头。 * 沉沉不会轻功、自然追不上人,末了,亦只得先回去独自收拾了偏院。 萧殷下学回家,想是听说了她今日带人回来的事,闯进院子里,开口便闹着要见一见那位“大美人”。 “这会儿见不着。” 沉沉摇头道:“他不在。” “去哪了?”萧殷不信,绕着院子上下找人,嘴里直嚷嚷,“我倒要看看,你不选金二哥,是看上了怎么个神仙人物?” 沉沉心说你要是知道他去了哪,得吓得一屁股蹲摔在地上。 脸上神情却依旧平静,任由萧殷跟个蜜蜂似的围着自己转悠不停。见天色已晚,又去小厨房煮了碗面给他吃。 “你不吃么?”萧殷捧着面碗问。 沉沉指了指门的方向,“我等他回来一起吃。” “嘁。” 萧殷把头埋进碗里,扒了两口。 到底没忍住、又酸溜溜道:“他生得到底有多好?让你这么意乱神迷的。方才我一路回来,府上的丫鬟都在说起这人。肤浅、你们都实在肤浅。” 是么? 沉沉笑了,说:“我倒希望我也只是肤浅,如此也许……便好了。”可惜不是。 萧殷听不懂她说的话,只当她是默认看上对方皮相,又从鼻子里哼出两道热气。 末了,大快朵颐一番,丢下筷子便走。 “诶,”沉沉在他身后叫住他,“明日灯会,要不要一起去?”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7 首页 上一页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