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糖甜不甜吗? 魏弃盯着她看,眼神微妙。 沉沉被他盯得莫名一阵羞恼,又不知羞从何起,恼从何来,只得把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他们从尚庆楼出来,便一路直奔朱家。见完了朱家婶娘,正好还能赶上夜里的灯会。 一切本来算得刚刚好。 沉沉走在前头,心里还在嘀咕他的眼神什么意思。 魏弃忽又道:“在这等我。”一句话,便生生把她叫停了下来。 等她回过头去,人已经凭空消失在大街之上,哪里还追得上? 她只得站在原地等魏弃回来。 结果,等了老半天也没见人,她反倒被长街东面、被一群老弱妇孺围得水泄不通的小摊吸引去了注意: 一面布招,一张桌,一个伏案书写的少年。 打眼望去,概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陈设,排在那小摊前等候的队伍,却已几乎要长到街尾。 沉沉见状,心下难免好奇,正想拉旁边人打听打听这排的是什么队。 可话未开口,忽听一阵高声嬉笑声迎面而来,她循声望去,又不禁皱眉。 “我说陈大举人,这是又来卖字了?” 一群人自街尾大摇大摆而来,停在那寒碜的小摊前。 为首的纨绔公子哥一身锦衣,手中折扇轻摇,端叫一个风流倜傥。 说出口的话,仔细听来,却句句带刺:“举人老爷不想着如何‘更上一层楼’,反而在这闹市之中卖字为生,我还是头一回见,该不会,真穷得叮当响,连去上京的路费都凑不齐吧?” 话落,身旁的拥簇者接连响应。 “家徒四壁,又有个晚节不保、拖后腿的老爹,可不是穷得连谱都摆不起么?”一人道。 “罢了,乡里乡亲的,也该互相照顾生意,”另一个更是“殷勤”,从袖中掏出两枚铜板,随手便扔到那少年桌上,“两文钱够不够?帮我给锦绣阁的春香写首情诗啊,举人老爷。” 陈举人? 陈…… 沉沉愣住。 又听得身旁窃窃私语,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在替那少年惋惜。 “陈缙啊,这陈举人,真是被他那糊涂老爹耽误了。” “可不是么?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做爹的不争气就罢了,做了一世秀才……结果临到老了,又迷上了赌,赌得家徒四壁,背上一身的债,单是金家赌坊,听说便赊了三四百两。陈家几代都是读书人,个个两袖清风,如何还得起?” “说到底,咱们江都城里,到底是金家只手遮天啊……山高皇帝远的,做了举人又如何?当不成官,出不得仕,也不过就是酸儒一个。” “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连今年的会试也赶不上了,又得等上三年。” 陈缙! 沉沉眼神一亮。 不会错,真的是那陈家的小书生! 沉沉心下不由地又惊又喜:惊的是,从前满口之乎者也的陈老爹,如今竟成了旁人口中彻头彻尾的赌鬼;喜的是多年未见的玩伴,如今还能有机会重逢。 王家虎头早已不知搬到哪去,半年前,陈缙人在临州府参加乡试、她与他也没能见得着面。 沉沉想到这,当即挤进人群里去,仔细端详着那搁笔起身,面色沉凝的少年: 说来陈缙这厮,打小便是个锯嘴葫芦,说得好听,是端庄有礼,说得不好听,便是迂腐至极。 如今长大了,果然还是那副模样。唯独脸上褪去了少时的婴儿肥,倒显出几分读书人的棱—— 陈缙捻起桌上那两枚铜板,擦了擦灰,收入袖中。 “情诗。” 又抬起头来,平静问那给钱的:“喜欢什么样的?” ……棱角。啊呸。 沉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第52章 心上人 陈缙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自幼练得一手好字。不仅才华横溢,更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正人君子。 哪怕如今沦落到卖字为生、替人写信,但无论长短, 也都只收两文,童叟无欺。城中许多百姓听说消息,都争相赶来照顾他的生意。 “这, 陈秀才怎么又和金家公子闹起来了……” “能是陈秀才和金公子闹么?那必然是金公子不饶人呀。” “这俩人不对付都是多久的事了——” 然而,照顾生意,亦不代表为他出头, 何况是这种人尽皆知的“私人恩怨”。 怪只怪金家大郎金不换, 与他还曾有一段昔年书院同窗的“情谊”。 金家乃一方富贾, 当家的二郎更是手眼通天, 江都城中,无人不想攀结一二,唯独这陈缙出身寒门,为人刚直,竟胆敢事事压金家这位大公子一头,两人早在求学书院之时,便已结下不小的梁子。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陈秀才的把柄在手, 同样出了名——只不过是出了名睚眦必报的金不换,又岂能轻易把人放过?是以,几乎日日都带着一班狐朋狗友来闹一回。 最初那次, 陈缙还会反抗:针锋相对, 唇枪舌战, 或是直接收摊走人。 越到后来,却渐渐发现, 这笔账无论怎么算,到头来亏得都是自己:要挣路费,还银子的是自己,要被人背后说心虚、挺不直腰杆的还是自己。 文人风骨,值几两银子? 陈缙收了人家两枚铜板,写下一手靡靡情诗。 墨渍未干,他随手晾在一旁,正要招呼后头排队的继续上前来,旁边却不知打哪伸出一只小手。 “欸!” 金大身旁的跟班眼尖,发觉不对,当下指着那突然窜出来的绿衣姑娘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呢!” 可终究迟了一步。 话音方落,那信纸已被姑娘徒手撕成两半再两半。 金大见状气急,命人来抢。小姑娘眼见得躲不开,却急中生智——不等几名大汉扑上前,立刻高喊道:“等等!” “等等。” 她说:“金不换,你且看清楚了,我是谁?” 锦衣公子闻声一愣。 待到看清眼前姑娘容貌,却当真神色微滞。 手伸出来、颤巍巍指她:“你、你,”金不换气得浑身直哆嗦,厉声道,“你竟然还敢回江都城来!你竟还有脸!” 沉沉:“……?” 那什么。 咱俩之间,到底是谁比较“没脸”啊? …… 说起来,她与他的“旧账”,其实还得从半年多前开始算起。 彼时的沉沉,才刚回到江都不久,整日“无所事事”。因此只要得空,她都会去学堂接萧殷下学。 日子本来过得平平淡淡,无有波澜。 直到萧殷为替黄家的小五娘出头,竟和金家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动起手来。 两人下手都不分轻重,从伤势来看,“不分高下”。原本也就是孩子间的斗气打闹——夫子出面,各打十个手板、聊作惩戒也就罢了。 谁想,这事儿却不知怎的传到外头去、惹恼了出了名最是护短的金家大郎。 沉沉在学堂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萧殷出来,只得走进学堂去问。结果一扭头、便见金不换领着一群家丁壮汉冲进门来。 十余人围拥上前,看那架势,是要把萧殷狠狠收拾一顿。 沉沉没办法。只得仗着身材瘦小钻出人群,一把拉过还在哭鼻子的金家小少爷。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见家丁们大手扬起,她的手也高高扬起。 【你!】 金不换见状,登时目呲欲裂,连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只惊声道:【刁妇,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她闻言,一双鹿眼却盛满无辜之色,慢吞吞抬起头来看他,【你如何对我家阿殷,我便如何对你三弟……金少爷,看不出来么?】 【你、你你你……你敢!】 【金少爷,我敢。您觉得各打几下说得过去?】 【……】 于是,显而易见的,这架最终还是没打成。 可谁让金不换心眼小,在她手里吃了一回瘪,从此,却真记了仇。 打那以后,他每日游手好闲的事项中便又多加了一项:来学堂门口堵人。 不能明着欺负“弱质女流”,便“呼朋唤友”,一群公子哥洋洋洒洒跟在她背后。 沉沉见了,也不生气,反而领着萧殷,今天吃这家茶摊的牛肉面,明日试试那间酒楼的馄饨汤,吃完了,便手一指,指向背后的金不换,“金大公子结账。” 如此这般,吃了他金家半个多月的白食。 直到有一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学堂,正好撞见了那位金家二少—— 但,严格来说,其实也不算撞见。沉沉后来想。 那一日,她明明只是隔着马车,瞧见了伸出车帘的、一只素白的手。 瘦弱,纤长,依稀只一层皮附着骨。 她甚至都没见着那金二长什么样。 后来才听人说,原来这位金家二少自幼先天不足,病得厉害,是出了名的“药罐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药罐子”,如今,却撑起了金家偌大的家业。据说,金不换平日里最怵的就是他这个二弟。起初沉沉还有些不信。 结果那日,也不知金二把金不换叫过去交代了什么。从此后,这小心眼的金家公子,竟当真再没来找过她的麻烦。 所谓人情债,就是这么欠下的。 沉沉对这位“金二公子”的印象,亦不可谓不好。谁想后来,那素未谋面的金二,却让她用一桩婚事来偿—— 人情债不明就里越欠越多,也就恩义成“仇”了。 “好你个谢家女,”金不换怒声道,“我二弟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一门心思要娶你,你竟敢抵死不从,逃得无影无踪,把我二弟的脸面往哪放?!如今竟还敢送上门来!” “不是‘逃’得无影无踪。” 沉沉被他吵得头疼,不得不耐心解释:“其实,我一开始就没点头答应过呀。” 金不换:“……” 金大心中又怒又气,一时恶向胆边生,摆手招呼身边的四五名跟班,便上前将那小摊团团围住。 莫名其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陈缙:“……” 环顾四周,他手中才刚提起的笔,又悄然放下。 沉沉回头望他,脸上浮出歉意的笑。 “可我还是觉得,不能让你写这些,”她指着手里的废纸,“万一你以后真的做了青天大老爷,他们拿来戳你的脊梁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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