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确实是没见过……画像我倒是见了不少。”云子衿哈哈一笑,笑声极是爽朗,“这几日被官府抄没的物件都发还回来,佑哥儿那处书箱底下压了几幅画卷,倒叫你们猜猜,这画像上人儿是谁?” 这回史如意的脸真是要烧起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姐姐来店里可用过什麽了?要不来碗螺蛳粉加个炸蛋,鸡子放油锅里炸,看外头还金黄酥脆的,里头嫩滑着呢。” 云子衿笑起来,拉着她坐下,“我可不能再吃了,这螺蛳粉让人上瘾似的,一顿不吃心里头就痒痒。我近来连用了两三餐,喏,嘴里都快长泡了。” 史如意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又给云子衿倒了一盏茶,“姐姐居然能吃辣麽?佑郎就碰不得螺蛳粉,一吃脸上像涂了胭脂,红得滴血,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她有时也会故意坏心眼,诱着云佑吃辣。 平日里清清淡淡的人,靠在椅子上轻喘着气,眼角眉梢忽然绽开艳色,那景象能把人魂都勾了去。 云子衿听见史如意对云佑的称呼,脸上笑意更是浓重两分,“原先是吃不得的,跟着父亲母亲,菜式都是拣清淡的用……也就是成亲以后才慢慢开始吃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云子衿托着腮,笑容不变,史如意和红袖却俱都沉默下来。 半晌,红袖小心翼翼开口,“如今老爷太太出来了……小姐日后还打算回常州麽?” 云子衿将手一挥,很是洒脱道:“还回常州做什麽?看我那没出息的前夫吗?成亲将近十载,我既无所出,又霸着人不许他纳妾,彼此早已相看两厌,再多的情谊也早就磨没了。若是父亲母亲还愿意顾着我呢,我就还是返府里住,若是哪一天嫌我了……” 云子衿扭过头,笑脸盈盈看史如意,“我觉着像如意这样,自个儿在外头买宅买地,开店置业也挺好的。谁也不靠,谁也不求,不用指望着别人过日子。” 红袖叹了一口气,泪凝于睫,“小姐……” 红袖自个儿也是被人所负,格外能懂得其中滋味,“您操持陆家上上下下这麽多年,若不是您有手段,在外头帮着周转人情,陆官人怕是到现在还是白身,连个官职都混不上……” 史如意的关注点却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微微蹙眉,关心道:“姐姐可请大夫看过身子了?” 云子衿安抚地拍拍红袖的手,抬眼看过来,“这么多年,什麽庸医神医都看过了……却都说脉象摸不出病症来,还吃药吃这么多年,苦也苦死了,早知道不如不吃。” 史如意问:“陆官人也摸过脉麽?” 云子衿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摇摇头,“你是说……他确实不曾把过脉,生不出孩子向来是怪到女人头上,哪有男子愿意舍下脸皮查自己的?” 她越想越新奇,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话说的在理,生不出蛋也不能只怪母鸡啊。” 史如意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劝道:“许是有缘无分,孩子也愿意成全姐姐呢。” 在这个时代,若是早早有了孩子,再想轻易和离便是不能了,便是云子衿自个儿也未必完全割舍得下。 云子衿用手帕捂住脸,半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红袖看着这一幕,自个儿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跟着掉眼泪。 好半晌,云子衿才慢慢平静下来,这么多年的委屈、愤懑和不甘,仿佛终于找到了个宣泄口,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反而感觉精神振奋许多。 史如意想到自家酒楼里大着肚子赖着不愿意走的杏果,一个头两个大,向云子衿询问是怎么回事。 云子衿捏着手帕笑起来,“要我说啊,这两个人也是冤家。我刚回安阳,要去狱中探望她们,杏果这丫头听到了,不顾自己身子,也哭着闹着要跟着去。” 史如意苦笑着揉揉眉心,她听到这句已经开始头疼了。 云子衿继续道:“那会子璋哥儿刚知道自个儿腿的情况,心灰意冷,若不是父亲母亲在旁拦着,怕是早要寻死。” 红袖小小的“啊”了一声,皱着眉,听得很是揪心。 云子衿说:“没成想到了牢里,杏果看见璋哥儿这般景况,就开始犯嘀咕,说人残就算了,人残志也残,哪里能做孩子父亲,说不定最后就剩她一人把孩子拉扯大呢!” 第125章 杏仁酪 史如意捂住脸,她完全能想到杏果说这句话时理直气壮的表情。 本以为怀了个聚宝盆,哪怕离家出走也要保住孩子。没想到风水陡转,孩子变成了个吞金兽,孩子父亲还下了大牢。 但这种念头在脑子想想可以,说出来就太伤人心了。 云子衿却笑得乐不可支,“璋哥儿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吐血,我们心中都吊着一口气。没成想下回再见,精神却好转许多,还开始在狱中看书习字了。” 史如意听得心中称奇,这是被杏果瞧不起之后,自尊受伤,结果反倒触底反弹了? 云子衿笑着摇摇头,“自此以后,父亲母亲便给我暗示,让我务必带杏果一同去狱中看望璋哥儿。这两人逢一见面就吵,璋哥儿对她更是没半点好脸色,活下去的劲头却一天比一天更足了,和之前判若两人。” 史如意和红袖跟着笑起来,红袖道:“要我说呀,大少爷为人太过刚直方正,一时转不过弯是有的。这性子是该搭个杏果这样的,虽然爱贪便宜,心里头没什么坏心思,相处下来人都变活泼了。” 云子衿点头说:“正是这个理,有时我在旁听着,还真不知道她们是在吵架还是在打情骂俏呢。” 史如意放下心来,忙问道:“那怎么还不让杏果回府?再拖下去,怕是在酒楼就生了。” 云子衿说:“出狱以后,母亲就问璋哥儿,说他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要不要叫杏果回来。璋哥儿听了默不作声的,过了两日,却说请母亲择个好日子,想扶杏果做侧室呢……这才会把时日耽搁了。” 红袖吃惊捂住嘴,“此话当真?” 云子衿笑道:“那还能有假。我看呐,璋哥儿是早动了心,自己还不晓得罢了。” 三人越聊越投趣,云子衿索性让丫环回云府禀告自己今夜便不回去用膳了。 红袖招呼完这波客人,便把店门一关,三人回到屋里卸了斗篷钗环,头上简单挽了胡髻,围着炕桌坐下,浑身都觉着暖和畅快。 底下小丫头把果盘碟子搬来,另有个大的在旁边温酒,被红袖调教出来,看着都是机灵样子。 红袖兴奋得不得了,一迭声笑着嚷道:“快把我下午调的那杏仁酪拿来,再来一碟子盏蒸鹅、蜜煎笋!好不容易两位姑奶奶回来,得让她们好好瞧瞧我们手艺,免得回头说我教不好你们。” 小丫头们也跟着乐,四下分散开来,鱼贯而出。 史如意也跟着拍掌,“还是红袖姐想得周到,先用点其他的垫肚子,再吃酒就不容易醉。” 红袖亲自把杏仁酪端给她们,得意道:“这杏仁酪是我午后亲手做,都快成店里新招牌了。功夫可不少——须得提前用灰水泡过,带水磨腐,绢带滤渣,米糖调成酪。杏仁只能用南杏仁,吃起来微甜,北杏仁涩苦,加了桂花蜜和牛乳都消不掉。” 云子衿自成亲之后再没跟姐妹这样吃过酒,略吃几口脸色便开始红了,环顾四周,朦胧笑道:“要我说啊,咱们这跟女儿国似的,怕是天上仙境也就这般了!” 史如意给云子衿夹一块鹅肉,脸上笑出了浅浅梨涡,“正是女儿国才好呢,有外男的话便不如这般自在了。” 红袖给二人续上酒盏,笑道:“也是有男丁的,平日里头帮着采买,干些重活。只我不让他们住在店里,晚上一关店便都各自打发回家了。” 云子衿谢过她们,又道:“原来如此,我看酒楼食肆里的伙计多是丫头,原来竟是故意不成?” 史如意也吃了酒,有些上头,没忍住把当年府里丫头红豆被冤枉打死的事说了,“那以后我总想啊,身为女子本就不易,底层女子更是难上加难,进也是错,退也是错,从古至今每每身不由己。” 红袖也记着这回事,摇头叹道:“如意上京城前就跟我说了……让我以后照管店里,需要招新伙计的时候,尽量多找些可怜的女娃娃,她们肯吃苦,只要给她们一个机会,耐心教她们本事,她们不比那些男儿差。” 一旁几个侍立的丫头都垂下头,眼里隐有泪光闪动。 那个说自个儿是被家里卖给牙婆子换米钱,这个说自己差点被卖进勾栏,是红袖花重金才把人捞回来了。 云子衿听了这番缘故,心头动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史如意摇了摇盏里琥珀色的酒液,笑道:“你们可知这酒是何名?” 红袖打起精神笑道:“不是唤作’女儿红‘麽?那年赶集,如意你自个儿从南边商人手里买下来的……买回来就埋在后院柿子树底下,我馋了三年,今个儿可算开封了。” 史如意点头,和她们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听那商人说这酒的来历,女儿红——女儿生下来时便在后院埋酒,出嫁之时,便用这酒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按照老规矩,从坛中舀出的头三碗酒,要分别呈献给公公、父亲以及自己的丈夫。” 云子衿吃了一口酒,说:“竟是十几年的酒麽?怪道如此香醇味厚。” 史如意笑道:“这酒唤作’女儿红‘,最后尝酒的却是三个男人。我们今儿是有口福了,但有多少女子能吃上这一口呢?” 红袖默默听着,神色渐凄然,“女儿便是这酒罢?从这家到那家,颠来倒去,被人咂摸喝光,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云子衿深深吐一口气,自嘲笑说:“我白白痴长如意这些岁数,枉你称我一声’姐姐‘……现在看来见识却是不如你了。这么多年只安心做个后宅夫人,忙忙碌碌这些年岁,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史如意放下酒杯,肃然道:“姐姐何必伤悲,圣人云三十而立,四十才能不惑。你如今不过桃李年华,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云子衿望向她,目光有些惑然,“可我能做些什么呢?论手艺我不如你们,论经商管事不如紫烟,也就是能识些文、断些字,待人接物还算通情练达罢了。若是男儿身还能去试试科举……” 史如意道:“未必。” 史如意给了红袖一个眼神,红袖会意,起身把小丫头们都打发出屋子。 史如意便用手指蘸了点酒液,在桌上写了个“昭”字,又将其抹去,笑道:“那位雄才大略,又碍于身份特殊,许多事情不能放心尽数交给臣子。此刻身边正是用人之际……姐姐是长袖善舞之人,既不愿再拘泥于闺阁之内,为何不更进一步,直达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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