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了蹙眉,道:“多谢。” 谢甚么呢?我没说。大约只是谢他开解我。 他仿佛看出我不相信,便道:“等到日子真的难到过不下去的时候,殿下可以来寻奴才。” 我感念他的忠义,却又不屑于他的自大。 我是公主, 尚且不能如意。他一个奴才,能做甚么呢? 我刚要开口,便见陈顼急急赶了过来。他大约是发现我不见了,便赶忙寻了出来,急得脸色都变了。 “皇姐!”他冲到我身侧,上下打量着我,道:“没事吧?” 我摇摇头,道:“没事。” 他这才松了口气,看到季风站在我身侧,他下意识地护住我,极警惕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没有怪罪季风的无礼。 “多谢九千岁照顾我皇姐。”他淡淡道。 季风浅浅一笑,行礼道:“六殿下客气了。” 虽说是行礼,他却行得极不走心,最多只能算是打了个招呼罢了。甚至于,我一时有些分不清他们两人到底谁是主子。 我尤自诧异,季风已离开了。 陈顼正色道:“皇姐,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只觉好笑,道:“我再如何没本事,也到底是个公主。他一个宦官,能把我怎样?” 陈顼沉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道:“在宫中,皇姐千万别招惹他。他可不是寻常的奴才。” “这是何意?不是奴才,还能是甚么?是臣子?”我不懂。 “他可比臣子威风多了。”他不甘道:“如今父皇信他。只信他。” “怎会?” 陈顼摇摇头,道:“事实如此。如今朝中世家大族势力太大,父皇有意培植新势力,而季风,就是他选定的那个人。无论在前朝,在后宫,人人都怕他。不仅是我,就算是母后、谢贵妃,还是大皇兄、三皇兄他们,也都敬他三分。” “可我倒觉得,他挺和气。”我看着季风离开的方向,想起方才他为我擦泪的模样,与伯英照顾我时,别无二致。 陈顼怕我不懂,便急道:“无论如何,皇姐从此还是远着他些。知道么?” 我怕他着急,便安慰道:“知道了。” 可我心里,却暗暗记着季风的话。 * 后来,我偷偷去寻过季风一次,我想出宫去,见一见皇祖母。 那时皇祖母已病入膏肓,我知道,母后不会许我去见她,而我能求助的,算来算去,也只有季风一人而已。 他见我来寻他,似乎很高兴,道:“殿下可是遇到甚么难处了?” 我此时也有些后悔,这些日子,我听过不少他的事迹,其手段狠辣,世上无人能出其右。甚至连父皇,都奈他不得。 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退路,便道:“我想去皇城寺小住几日。” 他了然地看着我,道:“殿下孝心可嘉,奴才自当庇护。” 这就……答应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殿下还有旁的事?”他轻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多谢九千岁。” 他笑笑,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他的身量很高,身上也没有寻常宦官那种难闻的气味,反而清贵如世家公子。 “殿下放心,会如愿的。”他低声道。 我想要冲着他笑笑,可终究笑不达眼底,还不如不笑。 * 三日后,父皇果然命季风护送我去皇城寺探望皇祖母。有父皇的命令,连母后也不敢违拗。 我坐在马车上,遣兰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身畔的季风,终于还是瑟缩着坐了回来。 季风倒似乎毫无察觉,他只是吃着茶,不时递给我一盏。 突然,马车急急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季风问道。 进宝拉开帘栊,道:“大人,是裴玄大人的马车在前面。” 季风冷笑道:“怎么?今时今日,孤还要给裴玄让路么?” 我这才惊觉,原来季风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自称“奴才”。 裴玄分明听得到季风的话,神色却未变,只道:“安平殿下,臣要去城外,正顺路送殿下去皇城寺。不若殿下与臣同行,也免得九千岁大人跑这一趟。” 我眉心微动,心头的悸动驱使着我答应他,可脑中的理智却要我拒绝。 我正犹豫,却听得季风轻笑一声,道:“如今裴大人虽还未与宣德殿下完婚,却已是准驸马。裴大人到底是殿下的妹夫,若是让人瞧了去,只怕惹人非议……” 是了,裴玄到底是持盈的未婚夫婿。 我心头一沉,道:“多谢裴大人好意,只是……” 裴玄像是怕我拒绝似的,急急打断了我,道:“只要殿下与臣心中磊落,又何须在意旁人如何看?如何说?” 我咬了咬唇,道:“我是女子,名节要紧,不得不在意。自然,自然不能如大人般潇洒。” 季风冷冷望着马车外的裴玄,一双眸子宛如箭矢,让人无法逃避。 我不知季风为何对裴玄有如此大的敌意,只猜测大约是朝堂上的事,避免多生事端,我便道:“九千岁大人,走罢。” 季风极和煦地看向我,道:“是。” 他摆了摆手,进宝便将帘栊遮了下去。 而裴玄,就这样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当时未曾想过,这竟是我最后一次体体面面地见到裴玄。 * 不久之后,皇祖母病逝。我便在皇城寺中住了许多日子。 山中不知岁月,我享受这样宁静安逸的日子,便吩咐了遣兰,不许任何人叨扰。 不过这句吩咐大约也是无用的,因为像我这样的人,走开了,就根本没人记得。 陈顼倒是常来看我,但渐渐地,他便也不再来了。 我听前来上香的香客偶然间谈起,是父皇病入膏肓了。 我心头发紧,倒不是因为我如何爱重父皇,而是我担心,母后和陈顼根本争不过谢贵妃和陈舜。 终于,那一天来了。 皇后的凤鸾车驾停在了皇城寺前,母后着了一身素衣,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将我抱入怀中,恸哭起来。 这还是我有记忆以来,她第一次与我这般亲近。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连安慰她都忘了。 她哭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道:“好孩子,随本宫回去罢。” 我点点头,道:“是。” 她听我答应了,才露出几分笑意来,道:“好好的女儿家,怎么能把青春和前程浪费在这种地方呢?” 我低着头,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几句话和她说,让她开心些,可下一句话,我便寒了心。 “九千岁大人喜欢你,你若是肯去求他,这皇帝之位兴许便是霸先的了。” “我是公主,如何去求奴才!” 许是我目光中的不屑多过惊讶,母后不禁有些羞赧,道:“安平,本宫也是没法子。如今朝堂上,你舅父帮不上甚么忙,若是当真让谢氏那贱人得了意,让她的儿子继承了帝位,你想想,霸先要怎么活?他们定会要了他的命啊!到时候,不仅是霸先,也许本宫和你都难以保全。” 我心底冷笑,我一个人在皇城寺守着,也未必就不能善终。 “母后怎么不去求持盈帮忙?” 母后叹息道:“她到底是谢氏的女儿,本宫不想让她为难。更何况,她已经嫁给裴玄了,让她安稳过日子罢。” 我听着,心里真是羡慕陈持盈啊。我也想安稳度日,可为何,为何偏偏不让我过? * 那日回宫,我第一个去找的人并不是季风,而是裴玄。 他虽已和陈持盈成了亲,可我心底还是暗暗希望,希望他能公正,能帮我一把,帮霸先一把。 可他眼眸如冰,道:“帝位之事,为了裴氏,臣不能……” 我不等他说完,便跪了下来,道:“大人比我更清楚,这帝位之争,从来没有输赢,只有生死。若大人不肯帮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裴玄赶忙扶我,可我却挣扎着不肯起身。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若当真去求季风,我会付出甚么代价。 我那时候还守着自己可怜的自尊,不肯堕落。 “大人,你可知道……七夕乞巧那日……” “夫君!” 持盈笑着走了过来,打断了我的话,道:“姐姐这是做甚么?” 她笑得明媚,倚靠在裴玄身侧,便越发显得她娇小可爱,道:“兰辞是我的夫君,姐姐这样,我会不开心哦。” 裴玄没说话,可我看得出,他眼底的怒意。 想来,他定是很在乎持盈的了。 他怕她不高兴。 我识趣地站起身来,最后看了裴玄一眼,便离开了。 我知道,我只能去迎接我的命。 而季风,就是我的命。 第80章 番外三、北魏风云 少年帝王的心事。…… “娘娘。”广阳殿的宦官福来见是胡幽来了, 忙迎了上来,赔笑道:“陛下已上朝去了,只怕要劳烦娘娘等候一会子。” 胡幽笑笑, 道:“等陛下做什么?本宫就是来寻你的。” 福来一怔, 忙道:“娘娘有话问奴才, 奴才定知无不言。” 这宫里谁不知道, 明面上这大魏国是司马氏的, 可实际上,却是胡氏的。有胡太后在, 又有胡氏一族代代更替做皇后, 历代短命的皇帝并没有什么用,倒是胡氏把持着这大魏的天下。 胡幽道:“这些日子, 陛下可是日日宠幸高美人?” 福来道:“是。” 胡幽上前一步, 压低了声音, 道:“当真是宠幸?” 她加重了“宠幸”这两个字,眼底也带了几分胁迫之意, 让人不寒而栗。 福来犹豫了片刻,道:“里面到底如何, 奴才不清楚。” 他说着, 解释道:“陛下心重,从来近身侍奉的只有常宁。” 这话不假,胡幽也未继续问下去。 福来见她走了, 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新任皇后出身高贵,虽生得美貌,有端庄贤惠的名声,说话也算和气,可到底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之感, 让人亲近不起来。 也难怪陛下从不招幸她,成日里倒是高美人陪在陛下身边的时候多。 至于那两位新晋的凭婕妤和禧昭仪,则在宫中像是隐形人似的,一共也没来过广阳殿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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