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发现,果然居的生意突然变好了起来。不仅丁翁村的人都跑来问诊,就连隔壁几个村子的人也聚了过来,尤其是各家的姑婶姨母,甚至上了岁数的婆婆也要拄着拐杖亲自来取药。 起先她以为自己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口碑终于开始发挥效力,果然居即将迎来辉煌时代,可她观察了几日后便发现,这些突然涌来的客人并不是真心来看病买药的。 有几日她让李樵去后屋煎药,来问诊的人便少了许多;又有几日她差遣李樵去村外捡柴挑水,来问诊的人又少了许多。 这一来二去,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哪里是来她果然居看病的,分明是来看人的。 荒谬,真是荒谬。 李樵长得有多么丰神俊朗、惊为天人吗?秦九叶觉得并没有。但他确实是和村子里其他男子看起来不大一样。 可能物以稀为贵,外来的和尚总是好念经的。 秦九叶开始反思自己的用人策略,琢磨着让李樵干些别的。 比如,去收账。 她先将压箱底的旧账都翻了出来,一股脑地丢给他,他只花了一日便理了个有零有整、分毫不差,秦九叶便迅速将收账的事提上了日程。 李樵开始一边在药堂抓药一边管账,起先只是收回了最近几笔,慢慢地、果然居八百年前的烂账都教他给追了回来。不仅如此,来堂里买药的人几乎再也没有赊过账了,就连窦五娘都没好意思再开过口。 与其说是客人们不敢赊账,不如说是大家不想赊账。 他似乎天生有种让人不忍拒绝的力量,每日扎着条粗布襜巾站在那里,看着就同她亲阿弟一般乖顺,可一开口总能拿捏住人的软处,偏偏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性子乖巧的清秀少年,除了秦九叶。 她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是有哪里看起来怪怪的。 或许是因为他劈柴时沉默而狠绝,但平日里走路却轻手轻脚,说话也很轻柔,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克制与闲散并存的奇妙感觉。 又或许是因为他个子太高了,而他顶着这样的身高、半弯下腰去听那王老太说话时的样子,也太过娴熟了些。 娴熟得实在不像一个舞刀弄棒、热血江湖的少年郎。 她也不是个傻的。收留一个来历不明、有过欺瞒前史的人,她总得旁敲侧击地多了解些情况吧?可先前是她亲口说她不想听他的故事,如今实在也不好再返回去找人家假意谈心,就算谈了她也未必敢信。 于是终于有一天,秦九叶抽空去听风堂找了唐慎言,用一包新晒的花茶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起来:江湖上有无哪个年轻魔头叫李樵?又或者哪个苦大仇深的名门之后使的是一把带锈的刀? 唐慎言不疑有他,从正午滔滔不绝到黄昏,废话说了不少,结论却很简单:没有。 江湖上从未听闻过李樵这个名号,也没有哪个有名的刀客使得是一把带锈的刀。 秦九叶终于有些放心下来。 或许他确实只是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少年,学艺不精又自命不凡,为了报仇险些丧命。 而她作为果然居的掌柜,只是恰巧救了他,捡了个手脚伶俐、干活有方的宝贝。 尽管本意可能并非如此,秦九叶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倚重李樵了。 很快,李樵已经算不得是果然居的第二个“金宝”了。他的地位正直线上升,俨然果然居的“二掌柜”。 和他相比,金宝就好似一只土狗。每日吃着剩菜剩饭、干着最累的活、苦守家门多年,最后还比不过一只半路碰瓷的猫儿。 金宝再迟钝也慢慢察觉了自己的处境,这日药堂关门后,便一声不吭地找上了秦九叶。 秦九叶在后院捡药分药,太阳就要落山,她要借这最后一点天光,省得一会回屋还要多费一点火烛。 金宝站了一会,见对方忙得很、似乎一时不打算搭理自己,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说,你打算让他留到什么时候?” 秦九叶没抬头,仍弯着腰、趴在簸箕上。 “你说谁?” 金宝不满。 “还有谁?李樵啊。” “我不是说过?就三个月。” 本以为这“二掌柜”人见人爱怕是要扎根于此,眼下见秦九叶答案给得如此痛快,倒换了金宝有些不自在了。 他又原地扭捏了一阵,飞快提醒道。 “后日的擎羊集,你可别忘了。” 秦九叶手头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来。 擎羊集不是寻常赶集的集市,本质是个“鬼市”。 所谓鬼市,就代表这市集中既有货真价实的宝贝,也有不少浑水摸鱼的赝品,需得买家擦亮眼睛自行分辨。而仅仅只是拥有毒辣的眼光还不够,要想拍得合心意的货品,还要有一张会讲价还价的嘴。混迹擎羊集的卖家很多都是常年跑货的老手,看出对方有心要出手便很难再讲价,所以有经验的买家还要懂得“唱戏”。 戏都是需要搭档的,往年秦九叶的搭档就是金宝。 秦九叶虽然抠门,但更爱药如命。是以每一年的擎羊集她都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往往提前两三天就要开始列单子、备银子。 可今年她却有些近乎反常的安静,又或者她已准备完毕,却没有让旁人察觉。 司徒金宝琢磨着秦九叶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有些忐忑起来。 这抠门掌柜不会还在计较当初买米的那些私房钱,想将今年赶集的事情放一放吧? 金宝很喜欢跟着秦九叶去擎羊集,倒不是因为他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多感兴趣。他就只是想抓住每一个进城的机会、顺道再去看看那钵钵街老方家的二女儿罢了。 秦九叶看着金宝那张表情变幻的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道了,回头再说。” 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发的金宝又要缠着她说些什么,秦九叶只得一边应付着、一边起身将分好的药整理到一旁的药篓中。 起身的瞬间,她不由得一顿。 不知是否是因为此时光线已经有些昏暗,她似乎余光瞥见李樵的身影在门廊处一闪而过,但当她抬头去看的时候,那里确实什么人影也没有了。
第9章 半块饼 晚饭的时候,秦九叶破天荒地拿出几个鸡蛋摊了个蛋饼。 金宝盯着那黄灿灿的饼挣扎了半天也没敢下筷子,只咽着吐沫问道。 “你没在这饼里……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早年的时候,秦九叶拿金宝试过药。 但那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无非就是试着医个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只是有时候药量控制不好,不是让人腹泻就是让人上火。 但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秦九叶决定不理会对方语气中的质疑,拿起筷子自己夹了一块吃进了肚子里。 “这些日子药堂的生意不错,你们辛苦了。”鸡蛋的焦香在口腔里翻滚着,秦九叶简直舍不得咽下去,“这蛋饼是摊了三个人的份,不过你们若是再跟我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语毕,她举起筷子便再次向那张蛋饼攻去,金宝见状连忙拦截,两人你争我抢,不一会就将那张蛋饼扯了个七七八八。 鼓着两个腮帮子,秦九叶抬头看向李樵。 任她和金宝吃得如何投入,他自始至终都没看过那张蛋饼一眼,只低头吃着碟子里的酱菜,安静得毫无存在感。 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小块蛋饼,金宝已跃跃欲试,她却一点也不手软,抢先一步清空了盘子。 金宝的半边身子都欠了起来。 “说好的是我辛苦,最后就剩这么一口,你都不留给我?!” 秦九叶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看你那肚子,少吃一口也不会饿死。” 金宝委屈地嘬着筷子头又坐了回去。 每日吃的清汤寡水的,却仍然有小肚子。这是天生的,也不是他的错。 餐桌上一时无话,只有一点进食进入尾声的懒散声响。 啪嗒。 李樵盯着碗里那块咬了一半的蛋饼,整个人一顿。 “还瞧什么呢?你不认识蛋饼么?” 他缓缓抬头,望向坐在身旁的女子。 她嘴角还沾着点蛋饼的碎屑,意识到他的目光后,灵活地伸出舌头将那碎屑舔了进去,一点也不浪费。 嘴边干净了,但李樵的目光却仍没有离开。 她皱了皱眉。 “怎么了?” 他终于又垂下了视线。 “没什么。” 手里的筷子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他终于夹住了那块蛋饼。 贪吃的药堂伙计正提议将蛋饼列入每日食谱之中,那女子果然变了脸,用筷子敲起人来毫不含糊。 一片哇啦哇啦、鸡飞狗跳的声响中,他将那块蛋饼咽进了肚子里。 ****** ****** ****** 吃饱喝足、又将果然居今日的账面理了一遍,秦九叶这才完全放松下来,窝在窗边改起衣服。 这两个月,李樵一直穿的是金宝的旧衣服。她自己都没什么闲钱买新衣服,自然也只能让他先凑合着了。 只是金宝比李樵矮大半个头,身形也要瘦弱些,那些衣裳穿在李樵身上总是不合身的。先前忙着照料店里的生意,她也没心思顾上这些,今天吃饭的时候瞧见他那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口才意识到这件小事。 她找了一些破旧得穿不了又舍不得扔的衣服,裁剪下布条将它们接在袖口和裤管上,又仔细调整了肩袖和衽部。 入夏前,天黑得已比冬日里晚不少了,太阳落下去之后天还会亮一会,她眯着眼做活,一直熬到完全看不见针脚,这才点起油灯。 刚点亮灯一抬头,冷不丁发现身后站了个人,秦九叶吓了一跳。 李樵就站在光影交界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对方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是否半夜趁人熟睡时来过又离开,其实也很难察觉。 奇怪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放下油灯,又爬回窗子下面继续缝衣服。 “什么事?” 少年离近了些,影子拉长了一点投在墙上。 “后日的擎羊集,我想同阿姊一起去。” 秦九叶顿了顿,但也并没有抬头看他。 “是想去城里吗?”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如实道,“我想办点事情。” 他倒是有话直说。 在果然居安安分分待了这么久,秦九叶还以为对方永远不会提出这个要求呢。 手上的针停在要拐弯的针脚处,她抬头望向他。 “元漱清已经死了,你要找的那方子应当也没了下落,你还要打探谁的消息?还是说,你的仇人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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