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元帝闻之,浅笑而言:“林卿仍如往昔,言辞直白,不愿迂回。” 林知瑾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有需,臣当全力。” 这话说的漂亮,竟叫奉元帝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林卿这般诚恳,朕亦不绕弯子。北疆举兵,梁子渊共谋,此刻已经连破数城,直奔京都而来,我朝危矣。” 林知瑾愈听眉头愈蹙,方欲开口,却被奉元帝抬手拦下。 “辩驳之言,无需再说,朕召你来,是因今日朝会……” 随着奉元帝详述来龙去脉,林知瑾面色渐黯,待其言毕,屋内死寂一片,静谧之中,唯闻呼吸可闻。 良久,林知瑾才回过神儿来,堪堪道:“陛下钦点,乃臣之荣。然此行凶险,臣心有所系,不知可否求陛下开恩,允臣父回府封禁?” 奉元帝闻言,手下暗暗用力,紧攥扶手,面上却未露声色,牵强一笑道:“林卿可是在和朕谈条件?” 林知瑾忙跪下道:“臣不敢。只是臣经上次探望,见臣父旧疾复发,双腿已难行走。那诏狱之地阴寒湿冷,恐病势加重,危及性命,故臣日夜忧思。今蒙陛下召见,又委以重任,思忖再三,方道出心中牵挂。” 奉元帝脸色越发阴沉,屋内静地可怖。 林知瑾复又一拜,“求陛下开恩。” “够了!” 奉元帝陡然出声,怒喝道:“他是有罪之人!身上官司不清!绝不可轻易释放!” 林知瑾仍力争道:“陛下,回府封禁,可随时提审。臣但求养息疗疾,绝无他念。” 奉元帝冷哼一声,“刑部尚且关不住你林家人,何况于自家府邸禁足?” 此言之意昭然,乃暗指林知珩失踪。此事早在满朝传遍了越狱之嫌,只是被北疆危机掩盖了过去,叫众人无暇顾及。 未待林知瑾再语,奉元帝已下决断:“卿妹于宫中侍奉太后,近日常思家人。卿此行议和,府中清冷,朕稍后便遣人接卿夫人与孩儿入宫。一则团圆,二则若叛军破城,宫中有禁军护卫,亦可作最后之依仗。” 以威胁还以威胁,这便是奉元帝给他的回答。 林知瑾双眸空洞,思绪飘离,直到被阳光刺到了眼睛,才恍然地眨了眨,竟不知何时已被小侍引出。 但闻身畔喁喁私语,似是小侍向苏恒传禀,道是陛下信不过旁人,特命大统领亲往,请林氏家眷进宫。 苏恒领命,抬手朝林知瑾作一请势,二人各有所思,默默无言,直至跨过了宣德门,林知瑾忽然变了个脸,蓦然转身。 苏恒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林知瑾拱手礼道:“恕晚辈唐突。只因侯爷在宫中日夜值守,纵无意诏狱中事,也难免知晓变动。晚辈于陛下驾前碰壁,故求侯爷一言。” 一门之隔,岂会无闻,苏恒自然没有必要装这个傻,但更没有必要帮如今的林氏。 “宫中之人,最忌讳多嘴。” 林知瑾忽道:“我父亲可是亡故了?” 苏恒陡然一惊。 林知瑾见他这般反应,心中更加笃定:“果然,怪不得陛下反应激烈,原来是怕我知晓此事,便不会听从安排了。” 苏恒自知失色露了端倪,致其确凿猜测,遂收敛情绪,不再言语,只扬臂做引路之姿。 林知瑾不为所动,缓声道:“晚辈尚有一事,望侯爷明言。” 宫道冗长,两人对立而视,这次苏恒暗下决心,任其何言,皆不形于色。 林知瑾见对方并不理会自己,径自道:“家父不在了,侯爷与他的合作,还继续吗?” 饶是苏恒做了再多心理建设,在听到这话时,也尽数崩塌了,他怔愣原地,背脊发凉,额头瞬间起了冷汗。 林知瑾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近前一步,声若幽魅:“家父受先帝遗命,握重权挑大梁。怎料少帝长成,对老臣愈发忌惮,默许党争。朝廷今日局面,尽是昏君一手造成。数月前,家父自感暮年沉疴,甘入诏狱,示弱让权,陛下却始终不肯放过。君逼臣反,臣焉能不反!” 言罢,他长舒了一口气,续道:“家父赏侯爷品行,方择与盟,推心置腹,岂料人心难测,终落诏狱殒命。” 苏恒急辩:“不,不是我……” “纵非君手,君敢言其逝后,君未松气?”林知瑾一针见血道:“侯爷,被人捏着把柄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恒如鲠在喉,冷汗沿颌而落。 “我林家世代为朝廷效力,却非愚忠之臣,如今乃昏君相逼,自不必再顾情面。” 林知瑾语毕,冷笑一声,“家父困于诏狱,已无退路,可晚辈才得了陛下钦点,不日便去城门迎北疆叛军去了,便知与侯爷坦白,侯爷亦奈何不了我,所以才斗胆一问,合作还继续么?” 苏恒怔怔望着眼前之人,半响才寻回声音:“你,你想让我干什么?” 林知瑾正色道:“京都难躲此劫,待叛军破城之时,还请侯爷护送我妻孩儿与妹妹出宫,彼时,我便将手中把柄尽数交与侯爷。” 苏恒疑道:“仅此而已?” 林知瑾道:“侯爷放心,林氏已无心仕途,日后朝堂如何与我们无关,侯爷的那些把柄对我们来说更是无用之物。” 苏恒陷入沉思。 林知瑾不再浪费口舌,抬腿就走,只道:“侯爷此刻杀不了我,交接之时亦杀不了我,此事别无选择,侯爷莫要多想了。” 苏恒盯着林知瑾的背影,恨不能即刻上前取其性命,但是林知瑾说的对,他此刻杀不了他。 这便是林仲检留的后手,一个头脑清晰,有胆有谋的后手。
第85章 凶险 ◎“陛下!北疆叛军打过来了!”◎ 许是震撼颇大,又许是气急攻心,苏恒在完成奉元帝旨意,将林氏家眷送往寿康宫后,就突发急症昏了过去。 幸倒在宫中,值岗侍卫见之,不敢有怠,急送太医院。 经一番诊察,方知其素日饮食不节,脾胃积患炎症,值此暑热湿盛之际,引发了急伤风。 袁钊听闻,匆忙安置手中事务,抽身赶往禁军值房探视。 便见苏恒委身于榻间,气息微弱,因听闻门间响动,勉力撑起半身。 袁钊见状,急趋几步上前搀扶,目中忧色浓重,“大统领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苏恒摇了摇头道:“无妨,不过小病而已。” 袁钊叹道:“陛下下了旨,准您回府养病,您为何还在这值房凑合?” “家妻去了青龙寺,儿女也没在家,回府与留此无异。” 苏恒说罢,又补了句:“况这宫中有太医院,比回府更方便。” 袁钊闻之,喟然再叹,心下知晓苏恒除却所言缘由,还放不下宫中各事,总要亲自盯着才放心,遂不复相劝,转而言及正事。 “大统领忽发急症,可是与林知瑾有关?” 苏恒眉梢一动,“你这话是怎么来的?” 不怪苏恒警惕,那日对话内容出乎意料,直到此刻他仍未完全消化。 袁钊道:“大统领放心,属下并未听得什么风声,只是您那日送他出宫,回来便病倒了,这才有此一问。” 苏恒稍稍平复了情绪,才将林知瑾所言道出。 袁钊听完,震惊程度不亚于当时的苏恒,失神儿半响方呐呐而言:“他,他竟然……” 苏恒沉了口气道:“林仲检谋算一生,我不该轻视他,如今这般才符合实际。” 袁钊眉头皱成一团,勉强道:“若只交换家眷,倒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这林知瑾真下了决心要远离朝堂么?” 苏恒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日回府,自家夫人劝解之言,那时他心中动摇,真闪过一瞬算了,要不算了。 “若当初去自首了,如今还会是这样吗?陛下是否因我主动交代,又因朝中局势危机,而从轻处置,叫我戴罪立功呢?” 苏恒忽然喃喃这么一句,因声音微小,袁钊并未听得真切,遂试探问道:“大统领要去陛下面前认罪?” 苏恒晃过神儿来,苦笑道:“莫要认真,我不过是想起了林仲检在诏狱时的话,随口胡诌罢了。” “林仲检劝您自首?”袁钊冷哼一声,“分明是他逼您成了共犯,竟还能说出这番悖论之言。” 苏恒不想再继续回忆此人,便道:“将死之人胡言乱语,确不该在意。” 袁钊点点头,回归正题道:“大统领,属下以为,此刻林氏无倚靠,是除掉的好时机,若等北疆叛军打来,那林知瑾得了梁颂年的庇护,又不想退出朝堂了,恐怕咱们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苏恒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亦在考量林知瑾所言,只是他手中握着证据,言语间又十分自信,若贸然威胁其性命,不知会不会……” 袁钊忽然抱拳道:“若大统领信任,属下愿潜入城门,趁其不备杀之。” 苏恒明白他的意思,思及最坏结果,不过是玉石俱焚,可若是此刻畏缩,那把柄便一直捏在别人手里,日后必定提心吊胆,永无宁日。 苏恒眸中寒芒一闪,似是将优柔寡断之念尽数碾碎,决然道:“既如此,你且去吧。” 自这日后,苏恒便再也没有见过袁钊。 起初袁钊以回老家奔丧为由,请了长假出城,然而日子一天一天消磨,他竟再无消息。 苏恒不怕袁钊刺杀失败,更不怕传来林知瑾死讯,偏就是这种被迷雾笼罩的情况,让他日夜难安,一颗心始终悬着。 一晃秋风起,枝叶变色。 因袁钊出了意外,苏恒只得更换心腹去盯紧皇后母子,幸而前两日,太子误食用琼州进贡来的杧果,身上起了红肿皮疹,这些天都在东宫休养,由皇后亲自照料,监视起来倒方便不少。 朝会之上日日跟进汇报,至此时,京都周边城防布控严谨,西方勤王之师马不停蹄。 诸位大臣见局势渐稳,才准备缓口气,便见一宫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扑通’一声扑倒在殿上。 刹那间,众人皆屏息凝视,空气仿若凝固。 奉元帝瞧见宫侍这般狼狈模样,眉头皱起,其身旁的曹征反应迅速,当即呵斥:“大胆奴才!何事让你如此慌张,竟敢在圣上面前失了仪态!” 那宫侍跑得急,此时已没了多余力气,咬着牙勉强跪好姿势,叩首大喊:“陛下!北疆叛军打过来了!” 此语一出,满殿哗然。 苏恒那连日紧绷的神经,此刻更是到了极致。 曹征立刻高呼肃静,然后出言怒斥那宫侍道:“休要胡言乱语!前方军报从未间断,昨日那北疆叛军刚过虎头沟,今日便长了翅膀不成?!” 宫侍喘息了两下,恢复了些许体力,声音愈发高亢:“刚刚急报!京都百里外的岗哨遭突袭!敌方高举北疆旗帜,此刻正朝着京都城门而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6 首页 上一页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