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梦里,也没得到半分慰藉。 萧景姝意志消沉了几日,终于在前往洛阳的信使回来后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韦蕴给她绣了一个玉兔捣药的荷包,里头装着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福。没有书信,只有托信使带的一句话:“一切都好。” 信使听萧景姝的吩咐,为韦蕴画了一副画像带回来。见画中人眉眼平和面色红润,萧景姝才放下心。 她摩挲着荷包角上“万事顺意,平安喜乐”八个字,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 没过几日,萧景姝收拾好了包裹向张管家辞行:“张叔,我要去草原上找萧不言。” 张管家两眼一黑:“这怎么行!” 他见萧景姝这几日脸上好不容易又有了小模样,已经打算专门在洛阳和定安辟一条送信的路子,每隔十日让信使跑一趟偷偷摸摸弄幅画像回来,未曾想萧景姝不声不响憋出了个更大的主意来! “哪里不行?”萧景姝道,“这几日不是有押送粮草的队伍往草原去么?我跟着他们走,又有阿离保护,不会出岔子的。况且我又不是没有自保之力。我看了军报,虽说仗打得还算顺遂,但伤亡也不少,正好可以去给军医们搭把手。” 见张管家面上隐隐有被说动的迹象,她继续可怜兮兮道:“您看我这几日憔悴了这么多,再孤零零待下去,我人都要瘦没了。” 张管家的心登时软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好罢,不过只有一个阿离不够,我再多选两个人。”
第94章 锁真心 ——所以当你不再喜欢我时,你…… 已至九月,草原褪去盛夏的丰腴,披上琥珀色薄纱。晨霜为枯草镀上银边,起伏的草甸在寒风中翻涌出凝固的海浪,牧民燃起的牛粪烟笔直升向穹顶,与南迁的鸿雁在靛蓝天幕下短暂相遇。 很疏阔的景象,可萧景姝并没有心情欣赏。 因为这一路走得并不顺遂。 按理来说,运粮队选择的路是朔方大营的军队走过且打下来的,可草原的子民向来不驯,随时准备反咬一口。这时,押送粮草的队伍便成了他们口中的肥肉,运粮队时不时同突厥人打上一场,落一身伤回来继续赶路。 粮队里治伤的小军医很是青涩,折腾坏了不少运送的草药。萧景姝一想到大营里不知还有多少人等着救命就肉痛,自告奋勇挑起了治伤的大梁,然后就没有一日能够清闲赶路。 有伤,自然也有亡。 萧景姝以为自己不会因死亡动容。她杀过人,在去年春去剑南的路上,一包毒粉可以放倒十几个穷凶极恶的山匪。今年初在汴州时,她也用毒针杀了一个自己认识的、公仪仇身边的护卫。 可杀死恶人与想要自己命的人,与看着自己想救却救不回来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觉还是不同的。 那是个只比萧景姝大一岁的小兵,杀敌时很英勇,可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时却哭得格外怯懦:“娘子,我不想死……我娘和我媳妇儿还等我回去……我女儿还没两岁……” 萧景姝往他身上边扎针止血边徒劳安慰:“你不会死的。” 可她又一次骗了人,他还是死了。 当天夜里,萧景姝易了容,在阿离的掩护下背着运粮队偷偷返回了白天袭击他们的小部落,打算在每个帐子周围洒一圈毒粉,毒死几个算几个。 可选中的第一个帐子里,就传来了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的啼哭和女人的轻声安抚:“不哭不哭,阿妈去给你挤羊奶。” 在北地待了几个月,她已经能听懂一些突厥话了。 阿离带着她躲开,从帐子里走出的女人很消瘦,端着一只缺口的碗,像是很久没吃饱饭了。 萧景姝看了一眼四周,没有羊。女人裹紧了破破烂烂的皮袄,步履蹒跚向着部落中央最大的帐子走过去了。 萧景姝没有动,只窝在草堆里慢慢等着。约莫两刻钟后,女人端着半碗羊奶回来了,膝盖上还有些肮脏的土痕。 于是她对阿离说:“我们回去罢。” 她下不了手了,她怕害死无辜者,背上洗不掉的罪孽。 遇袭最严重的一次,阿离已经打算带着她离开了,萧景姝却死活不走,从侧侧背着的包袱里摸出一支竹笛吹了起来。 竹笛发出的声音嘶哑刺耳,激出人心中浓重的烦躁。一个离她最近的突厥士兵骂了一声,提刀砍过来,萧景姝躲都没躲,继续吹。 她听到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钻了出来,狠狠咬住了士兵未被甲胄覆盖的小腿。而后是毒虫、蝎子,草原里正在地底挖洞打算冬眠的毒物尽数钻了出来,进行一场狩猎的狂欢。 运粮队里的士兵这些日子都多多少少用过萧景姝的驱虫药,被虫蛇们宽仁地放过了。他们借机反杀,在毒物各回各家后跪在萧景姝脚边痛哭流涕:“娘子,你肯定是草原长生天座下的神女转世……” 萧景姝恹恹放下笛子,咳出一口血,一头栽倒在了阿离怀里。 她没正儿八经学过御兽驱虫的手段,只是听巫婴提及,又见过萧不言吹埙引蝶,自己瞎琢磨出了一点门道。 可功夫不到家,到底受了反噬。 “别担心,我缓几天就好啦。”萧景姝躺在侧侧背上安慰一大堆掉眼泪的人,嗓音很哑,却能听出得意,“没正经学过都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真是天纵奇才……” 阿离边哭边道:“娘子你能不能闭嘴啊?我一定要把你做了什么全告诉君侯,让他罚你扎一个月的马步。” 萧景姝闭嘴了。 又过了两日,战战兢兢的运粮队终于放下了心——他们遇到了从大营前来接应的队伍,为首的正是周武。 周武被萧景姝的狼狈模样吓得不清:“夫人!您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来见君侯呀!”见到了周武,萧景姝心知离大军驻扎的大营不远了,四处张望起来,“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梳洗的地方?灰头土脸地见人未免太磕碜……” 周武讪讪道:“您来得不巧,两日前君侯带精锐突袭王庭去了。” 萧景姝眼中跃动的火光“噗”地一下熄灭了。 驻扎的营地比萧景姝想象中小很多,萧景姝一问方知萧不言从朔方大营出征不久后边分了兵,让一大部分人前往陇右大营支援秦山。 三线作战,秦山那里的兵马最多,一步步稳扎稳打拖住了突厥的主力军。刘昂则率轻骑在草原四处游荡,仗着暗探和商队的消息截粮道扰军心。萧不言则率精锐部队,绕道侧翼,直插草原腹地,切断突厥大军退路,并捣毁了好几个战力最胜的大部落。 几个月里一来一往,王庭四周拱卫的部落没了大半,占领对方老巢的机会终于来了。以免被剩下几个部落发现端倪,萧不言留下大部分人马继续对付这些部落,自己只带一小部分精锐往王庭去了。 萧景姝闻言很是忐忑:“……他会成事的罢?” “当然会。”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面上都是笃定之色,“那可是定安侯。” 定安侯,百战百胜的定安侯,无所不能的定安侯。 萧景姝钻进医帐兢兢业业继续做起军医,忙到没功夫伤春悲秋,可每一个被她诊治的人都在她面前提起萧不言,她被迫熟知了他参军以来打过的所有仗。 在每一个人口中,他都是无所不能的战神。他们已经在运粮队口中听说了她驾驭蛇虫的本领,打趣她也是神仙转世,说不准在天上做仙子时就和萧不言是一对儿。 可萧景姝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萧不言也是个普通人。倘若他是战神,根本不会被自己戏弄这么多次。 她比营中任何一个人都要担忧都要怕,可却一丝一毫也不能表现出来,连梦中都等不来他报平安的消息。 深秋十月,娑陵水里已经凝出了大片大片的冰碴。这条河下游就是突厥王庭,萧景姝不知道萧不言此时是否驻扎在河边。 但她还是往水中放了一个干净的瓷瓶。 将这份思念送到他的身边,或彻底封冻在河底罢。不要让我再因此饱受煎熬了。 两日后。 终日在四周翱翔巡视的阿索从河里捡出了一个白瓷瓶,收起翅膀落回了萧不言肩头。 被河水浸得极其冰凉的瓷瓶落入手中,萧不言低声对它道:“何时养成捡死物的习惯了。” 不知是否是思念作祟,萧不言总觉得这白瓷瓶像萧景姝素日里装药用的那种。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 极其熟悉的、恍若幻梦的笔迹。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心口撞入一团烈火,萧不言抬头望向娑陵水的上游,那里驻扎着一部分他手下的兵马,还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胡闹。”他哑声道,“……胡闹。” 可声音里全无抱怨,只有纯粹的动容与喜悦。 “好阿索。”萧不言伸手摸了摸海东青的翅膀,扬声道,“整兵,过河。” …… 天色昏暗,乌云低垂。 要下雪了。 萧景姝忧心忡忡地坐在已经封冻的河岸边,眺望着远处——下雪行军不易,周武已经决定带兵南下回程,可萧不言还没回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心道等不到就等不到罢,反正斥候探出的消息是王庭已被攻破了。可能因为马上就要带着俘虏回营,萧不言那边并没有额外抽出人手送军报。 就在此时,长空之上传来尖锐的鹰唳声,天地之交处现出一片黑云,向着大营处奔涌而来。 萧景姝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拎起裙摆,什么也不想地向那片黑云奔跑过去,原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翻涌的军旗和隐约的人影。 这是萧不言的队伍,她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止步大喊:“萧不言——” 在队伍正中央的萧不言早已看到她,策马奔驰而来。萧景姝看清了他的模样,他佩刀着甲,没有戴盔帽,下巴上的胡子应当草草剃过,但还是留下些许胡茬,面容有种硬挺的俊朗。 她踮起脚,对他伸手双手,下一瞬便被他拦腰抱上马死死嵌进了怀里:“皎皎,我的皎皎。”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萧景姝捧住了他的脸,凑近亲吻他。萧不言在身后将士的起哄声中拉紧了缰绳,任战马转向奔往无人的草坡后,而后抱着她滚进了干枯的草丛,用力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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