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爷的名气在这城中一带可是极为响亮,传言你目无王法,为非作歹。今日算你倒霉撞见了皇城使,此后你一步也不得踏入京城。” 环顾四周的围观众人,那柳姑娘满目嗔怒,遂逐渐平和,似是看在皇城使的面上饶地痞这一命。 逃过罚处已是万幸,哪还有别处恳求,地痞闻语又磕拜了一番,而后灰溜溜地跑远:“姑娘言说得是,小的这就走……” 周围人潮散去,街市恢复如常,里坊遍开,吆喝声再起。 “多谢楼大人帮民女出了这口恶气,大人……” 柳氏姑娘欲郑重道谢,万般感激地回眸,却见皇城使已然快步朝前,止步在了一道清雅端丽之影跟前。 一时不明那女子是何身份,一袭素衣配着华贵车辇,柳姑娘不作猜测,唯一笃定的是,皇城使对她是格外在意。 楼栩抱拳一拜,眸色若有波光微颤:“下官见过王妃娘娘。” 见势端肃而立,温玉仪直望身前两袖清风的男子,眼睫轻微翕动:“楼大人刚正不阿,高风亮节,路遇登徒浪子还行侠仗义,有大人镇守宫城,为我朝之幸。” “王妃娘娘这是要出府去往何地?” 显然留意起此趟出行与往常不同,他看了看她身后的马车,启唇温声问询。 温玉仪唇角轻扬,温婉颦眉而回:“既已出了阁,成婚三日,自是要回一趟温府的。” 既是回温府,怎地望不着楚大人的身影…… 楼栩顿感疑惑,频频张望过后,认定此行唯她一人。 “楚大人……未跟着娘娘一起?” 楼栩半刻后张口,想着那位大人流传出的脾性,大抵能猜上一二,柔声又道:“下官可护送娘娘回温府。” 目光落回至被搭救的姑娘身上,她莞尔自若,安然回着:“不必了,我瞧着那柳姑娘有话与大人言,大人不想听听?” “可……” 仍想与她再说上几言,楼栩还未道出下文,就见她已漠然行上马车,让帘布遮住了人影。 “走吧,莫停歇了。”温玉仪凛声一喊,车轮滚动,马车再次顺着人流如织的街市前进。 她平静端坐,眸中笑意似被淡雾覆盖,朦胧下半是惆怅,半是决绝。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一举止在此乱世已是少见,那被楼栩从恶人手中救下的柳姑娘定对他一见钟情。 像他那样的翩然公子,如何能让城中女子不动心…… 与其将情念放于她这,不如多去和一些待他有意的姑娘话话家常。 这一来二去的,他许能寻到一位良配。
第8章 她故作轻巧地细思,双手理着如流云般的衣摆,未理片晌,却发觉纤指攥紧了衣袂。 心绪如同这衣袖,被揉得更皱了些。 一路心上颇不宁静,本是安宁无澜的意绪,因那一人的出现,霎那间纷繁。 直至马车停于温府前,她如梦方醒,在府侍的禀报声中走入昔日故居。 温府内层楼叠榭,石子漫成甬路,翠竹掩映着曲折游廊,丽日流金,映入正堂雕花长窗,与从前别无两样。 在庭院间候了少顷,她见一慈眉善目的妇人从内院正屋盈盈走出,雍容雅步,仪静体闲,乃是温宅大夫人杨宛湩。 听得了下人禀告,杨宛湩奔走而来,握上她的皓腕便朝着膳堂走去:“玉仪回来了,今日做的菜肴可皆是你喜爱的,快跟娘亲一同来用膳。” “只有你一人?” 大夫人忽感诧异,眸光时不时地投落至后方,仍不见摄政王的踪影:“楚大人未曾跟随着来?” 温玉仪柔笑着随同在旁,挽上夫人胳膊娇然回道:“大人朝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便让女儿先回府来。” “你去了摄政王府,可有受委屈?”才刚问出口,杨宛湩便觉是明知故问,长叹下一息,“罢了,你不说娘亲也知……” “这门亲事本就非我之意,是你爹爹……”再说便要说漏了嘴,话至唇边,杨宛湩沉吟不言,“是娘亲懦弱,是娘亲做不了主,你若怪便怪娘亲吧。” 虽是顺口一提,话中之意她已猜出了不少。 想来楚大人所道不假,先帝遗诏中的指婚之事,是父亲刻意促成。 “娘亲何苦悲切,楚大人待女儿好着呢。” 温玉仪从容安抚,浅浅一笑,颊边漾出了梨涡来。 “你无需欺瞒娘亲,楚大人是何等脾性,娘亲还是知上一些的,”大夫人四顾而望,垂首压低了语声,叹息中溢出了些许畏惧之绪,“年纪虽尚轻,却执掌天下之权,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即便是陛下也要忌惮他三分。” 当朝摄政王有多少权势威名,她自是心下了然,只是尚有疑虑未解,便问:“女儿有一事不明,他既已手握朝权,将那婚旨拒了便是,为何……” “先帝遗诏,哪能说拒就拒的,”瞧见一伟岸身姿端正魁梧,大夫人轻咳一声,立马不再言,“你看楚大人虽是只手遮天,也寻不得拒婚之法。” 一语道尽,宰相温煊徐徐走近,满面容光焕发,仅是无所用心地一瞥府外,未见另一来客,却也无关痛痒。 “王妃回府了,怎不唤人通传温某一声?”带着丝许埋怨一瞧大夫人,温煊嬉笑相迎。 温玉仪恭敬俯身,行了行礼数:“拜见父亲。” “嫁了那楚扶晏,你便是和他荣辱与共,帮爹爹多美言几句,让他对我们温氏多关照些。”温煊不作避讳地直言而道,随即一顿,似让她更为明了些。 “爹爹的话,你可听得明白?” 至此眉心一紧,温煊笑意褪半,意有所指道:“天下男子皆逃不过美色所惑,后话爹爹就不再说了。” 此桩婚事落于温府,父亲定是心有盘算。 善用美色将那位权势滔天的楚大人控于掌中,待来日有需之时,温氏可得他偏护。 杨宛潼泪眼婆娑,唯唯诺诺地低言:“你将玉仪推出府去,就为了勾住楚大人的心,将来温氏在朝中好有后路可走……” “胡言乱语!王妃是温某之女,乃是千金之躯,我还能害她不成?”眉宇间生了几许愠色,温煊抬手一指这妇人,只觉大夫人不识大体。 如今养于深闺的千金已成了全府最是显贵之女,怕她为此受了惊吓,温煊亲和一笑,慈颜问道。 “和爹爹说说,这几日你可遭了何许亏待之处?” “楚大人待女儿极好,娘亲莫要担忧了。”温玉仪悦色而回,示意母亲莫再冲撞。 背过身去抹了抹清泪,大夫人小声哽咽着:“可你瞧瞧,连回门之日,楚大人都未随着来,可见……” 温煊舒展了眉梢,听啜泣声充盈在耳,忽作心软:“忍一忍,方能成大谋。夫人莫伤心了,难得见王妃娘娘一面,快用膳吧。” 她从始至终都是棋盘上的一枚棋,是父亲手中的一把利刃,温府的荣辱兴衰,以及他日的命数都落于她肩上。 她不怨天尤人,只是乐天知命,若能以她出阁换得忠孝两全,便也知 足知止了。 在膳堂用过午膳,温玉仪回了旧日闺房。 大婚当日走得匆忙,落了些于她而言较为贵重的物件。 此般正巧可收拾一顿。 她蹲身拂去几只木箱上的灰烬,玉指最终停在了不大的木盒上端。 剪雪望在眼里,深知此木盒装的,乃是主子的心头之好,亦为主子最是难以忘怀之物。 “主子要将这木盒带去摄政王府?奴婢记得,这里面装的皆是楼大人……” 怕有他人窃听,剪雪着急捂唇:“若被楚大人知了,后果不堪设想……” 温玉仪暗自思忖,轻盈打开了木盒:“若是放于这儿,哪日被他人寻得,也是被扔弃,倒不如带于身边放着。” “我对楼大人的心思,他猜得所差无二。我又何必自欺欺人,觉着他一无所知呢。” 盒中装着几封书信,还有一些是他为讨芳心而送来府上的玲珑玉饰,她从袖中取出那支桃花簪,将其轻柔地放了进。 这木盒主子向来最为珍视,剪雪目光轻颤,感叹聚散无常:“奴婢看得出,楼大人对主子真心一片,可惜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奴婢心疼主子……” 温玉仪锁上木匣,端了此物放于欲带走的行囊中:“在温府歇上一日,明日便回去。爹爹一心想着温氏,为这府邸操碎了心,定是不愿我多作停留。” “天地之大,好似忽然没了容身之处。” 没有了一地可安之所…… 她悄然轻叹,偶感一丝无力蔓延开来。 无论是温宅还是那摄政王府,她无处可留。 似乎都是她的可居之地,又似乎都不是了…… 闻言蹙紧了眉眼,剪雪不忍地别过面颊:“主子,您别说了,奴婢听着心里难受……” 房外长廊响起匆匆步履声,府门旁把守的侍卫恭然一拜,侧头冥思苦想后缓缓相告。 “小姐,府门外有一男子徘徊了许久,天色太暗,在下瞧不真切,看着像是皇城使楼大人。” 闻语大惑不解,她急忙整衣敛容,疾步随着侍卫行出府宅。 府第前果真有一身影来回而走,低眉犹豫未决地踱步于两棵槐树间,连她来了都未曾察觉。 温玉仪嫣然而笑,和婉地走上前,慢声细语地开了口:“楼大人是来寻家父的?为何不让侍卫通报一声?” 脚步一止,楼栩倏然抬目,无措地僵立着:“楼某是来寻王妃娘娘的。” 见闻此状,险些轻笑出声,她忆起木盒里装着的件件物什,便想再任性一回。 “大人总是娘娘娘娘的唤着,听得好不习惯,我还是些许怀念从前的……温姑娘。” “那温姑娘也可不必唤我作大人,”楼栩颔首而应,想了许久,却凝滞在了万千思绪里,“唤……唤什么好呢……” 天光云影下浓荫匝地,男子板正着身姿,极其严肃着思索。 她静默看他,转而笑开。 楼栩忽而一愣,掩去眼底潮涌:“何故而笑?” 她颦眉凝思,悠缓作答:“众人眼中的皇城使楼大人,平日威严肃穆,谁又知还有这亲近温和的模样。” “光顾着闲谈,倒忘了正事,”似想到了何事,他垂眸从腰间鞶革处取出一玉坠,伸手将之悬于空中,“方才在路上拾得一枚玉佩,楼某瞧着,应是温姑娘的。” 温玉仪应声看去,展于眼前的,正是她常年戴在身的玉佩。 她竟连何时丢失的都不知晓,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来温府的路途之中所遗失。 庆幸这配饰被楼栩拾得,她欣喜地取回玉饰,正反端详了良晌:“这是娘亲数年前赠与我的玉佩,我一直贴身佩戴,若它丢了,我都不知该如何与娘亲交代。多谢楼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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