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墨扶羽轻落宣纸,墨香弥漫,执笔的玉指一顿,楚扶晏闻声抬眸,眼见昨日和他亭中话夜的女子绕了屏风,冒失地走来。 “大人日理万机,批阅奏本已有了几时辰,该歇上一歇了。” 她莞尔扬唇,依旧透着恭敬谦卑之态,抬手将半碗寡淡清粥端至他眼前。 “妾身今早一直等不到府邸下人前来送膳,才知王府的规矩是需自行去膳房端饭肴糕点。”轻微俯首,温玉仪退至一侧,学着下人的模样恭顺道。 “用完早膳,妾身觉着这汤粥味美至深,便想着送来让大人品尝。” 再是愚笨之人,也能听出这话中的讽刺之意。 她言说得清亮,像要让殿门外的侍从都听得真切,让这王府之主不得不处置这一事。 墨笔被搁置而下,楚扶晏细细端量起这清皎姝色,仍旧如他初见时那般清丽温和。 简单的一番举止,便能在不知不觉中迫使他论起对错,从而要回该有的敬意。 “何人敢将王妃怠慢?” 他随之面无神色地叫来了随侍,展袖一挥,冷然命令道:“将服侍王妃的府婢给本王唤来。” 温玉仪佯装一愣,无知般轻问:“莫非妾身方才所言,并非是府邸规矩?” “是下人 擅自而为,让王妃见笑了。” 回以晏然淡雅,他眸光稍凝,容色和缓了些。 对此恍然大悟一叹,她眉目含笑,轻巧回言:“原是如此,妾身还以为这是府上独有的规矩,不想闹了一出笑话来。” 未过多时,适才前去的随侍便押来了一位侍婢,她端凝而望,跪拜下的丫头是那晨时让她自行去膳堂的府侍。 楚扶晏浅淡一笑,而后阖上奏折,将摊开的书卷推至书案一角:“温姑娘嫁入摄政王府,已是本王的妻,你们对她不敬,便是对本王有异议。何人让你们胆大妄为成这样?” “奴婢尽忠效命,不知犯了何错……” 那侍女哆嗦地跪在案前,仰头撞上大人的视线,担惊受怕般全身一颤。 未动那清粥分毫,他转眸示意,蹙眉反问:“王妃都亲自端了膳食来,还与本王道起了王府新定的规矩,你觉着呢?” 这才留意到一旁沉默寡语的王妃,侍女惊恐万状,殊不知王妃竟将此等小事告到了楚大人面前,此举是为降她的罪。 “大人饶命!奴婢冤枉!奴婢这几日照着大人的吩咐忙于修,不慎未伺候周到……”深知自己惹上了大祸,侍女猛然磕起头来,颤声求饶,硬是哭哑了嗓,“可奴婢的忠心天地可鉴,恳请大人饶恕奴婢一回……” 楚扶晏清闲地倚靠于红木座椅,深眸回望伫立在侧的女子,欲听她发落:“此婢女任凭王妃处置,王妃看看需给个怎样的惩处。” “妾身本就不是来讨公道的,”淡笑着行上一礼,温玉仪再启丹唇,心下流淌过一阵快意,“眼下话都直言清了,妾身便回房,不打扰大人阅奏本了。” 身前姝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走时款款玉步,轻柔得似一缕微风。 椅凳上的清冷之影凝望了几瞬,继而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本卷册,随性翻上几页,冷哼一声:“王妃心善,饶你不死,还不快磕头谢恩?” “谢王妃宽宏大量,谢王妃宅心仁厚……”似莫名逃过了一劫,那侍女胡乱拭干清泪,破涕为笑。 “奴婢往后定当尽心竭力服侍!” 沿着花木丛中的一条小径行步生风,心绪却比来时畅快了许多,温玉仪愉悦眺望起遍地似锦繁花,想自己终究是夺回了折损的尊荣。 府邸院墙的那一角仍有二三女婢窃窃私语,语声极轻,宛若从旁听着了惊天秘闻,所听者皆是难以置信,着实心感不可思议。 “日后你们可得小心些,这位刚入府的王妃瞧着温婉,却极是不好惹。今早绯烟姐只是忘了送膳,你们猜如何……”边说边觉后怕起来,一婢女掩唇低语,神态极为谨慎。 “王妃娘娘竟将此事告知到了楚大人那儿,绯烟姐险些丢了性命。” 听罢,其身旁的妙龄府婢诧异非常,不禁凑近,半信半疑道:“竟有这事?可大人不是从不理睬府邸琐事……又怎会为了一名女子而……”
第7章 “看来这温府千金还是有些许本事在身,你们可不能再将她得罪。”言至此处,那言语之人倏然一瞥,蓦然瞥望到王妃,悄声将围聚者遣散。 “嘘……走了走了……” 温玉仪欣然途径府院壁角,虽听清了流语浮言,她也未生恼意。 王府众人喜议论,便让他们议论去,她意图达成,已再无所求。 楚大人为王妃娘娘怒喝了下人,一刻钟前此言已在府内传得沸沸扬扬,剪雪闻听得心惊胆颤,坐立难安,在别院焦急了半晌。 待那娇婉玉姿现于视野,剪雪急忙奔至跟前,惴惴不安道:“主子,方才奴婢听闻府中下人议论,听说主子去了楚大人那儿……” “只是小闹了一下,”温玉仪惬意地一抚衣袖,抚去方才沾上的晨露与尘土,黛眉弯若新月,“从今往后,那些奴才不敢再造次,也不敢再有任何不敬之举。” 不明主子是如何挽回的这一局面,剪雪只替主子感到欣喜,拖着伤势未愈的身子,轻绽开笑颜:“主子英明,这下主子可安心歇上几日了。” “不,候到晚膳之时,我还要再去寻一趟楚大人。” 然她暗忖片刻,云淡风轻般入了里屋,留这丫头满腹疑团。 午后春风隔花摇窗,远处山空松落,温玉仪侧身躺于卧榻,做了几回无忧清梦,又于窗前翻了翻落灰的书卷。 几度落霞临暮,这一候便当真候到了傍晚之际。 她浅算着时辰,之后寻到了灶房,有模有样地熬了一锅八珍汤。 这抹柔婉娇影再度行入殿中,手中照旧端着瓷碗而来,楚扶晏轻然放下奏本,目色流转,似想看她又做何盘算。 “如此训诫过后,那些奴才还让你自行去膳房用膳?” 他轻望碗中之物,却非午时令人难下咽的清粥,而是色香俱佳的汤品。 温玉仪趁八珍汤还冒着腾腾热气,将之悠缓递出:“大人劳累了一日,妾身是想守着本分,为大人熬上一碗羹汤。” 此羹汤瞧着很是滋补,眼前女子是何用意,他百思莫解,最终张口道:“本王未有你想得那般虚弱,亦不会让你守寡,此后不必再送羹汤来。” “妾身并非此意,大人误会妾身了。”她闻言滞于原地,眉间浮现起浅浅笑意。 “羹汤你放着,可以退下了。” 目光移回书册,楚扶晏肃然一摆手,命她退去。 她也未回上话语,遵他之命谦卑而退,不作一刻的停留。 在殿前观望许久的剪雪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下了微许夜雨,丫头便想着送伞而来,哪知又见主子被大人赶出的一幕。 主子不以为意地悠步走来,剪雪忙上前撑伞,若有所思道:“楚大人似乎不领主子的情。” 温玉仪笑开娇靥,知足般回语:“无妨,至少我尽了为妻的本分,他怎般作想,与我毫无干系。” 既然已取回了本该属于她的华贵尊重,她便应了当初之言,安分守常,为他清晨之初所受的惊扰,道上一份歉意。 至于他是否领情,她本就漠不关心。 “主子慢些走,当心雨天路滑。” 剪雪望主子在微雨中加快了步调,举伞跟随其步行远。 斜风细雨轻拍檐瓦,雨中飞花轻似梦,书室内唯有雨声回荡。 灯火明黄,书案一角的羹汤已凉,恰逢一婢女送来茶水,顺带着便将其端了下。 大人不喜饮汤是王府中人尽皆知的事,王妃娘娘初来乍到,不甚了解亦在情理。 “大人,这羹汤已凉,奴婢先端走了。”恭然相告一言,婢女蹑手蹑脚地退步而下。 楚扶晏瞧侍婢的背影即将走远,思虑片霎,又将之召回。 “慢着,留下吧。” 次日正是大婚后的第三日,亦是出阁女子回门之时。 晴初霜旦,天高云淡,温玉仪出府欲启程,瞧见府前所备的车辇,不觉地怔了住。 虽说不跟她一道回温府,可给的排场却是足够风光,这位楚大人难得为她思量了一回,她良晌未挪步,只感面前马车太显高雅贵气。 “非要坐这辆马车吗?可有他选?” 这般行着,太是招摇过市,温家长女嫁入摄政王府本就各式流言四起,她可不想让坊间的谣言更为猖狂。 旁侧待命的侍卫左右为难,毫无头绪般回道:“可是娘娘,整座王府唯有这一辆马车。大人平日不爱乘坐车辇,所以……” 罢了,不过是坐一趟马车,不能仰仗他威名,还不能坐这摄政王府的銮驾了? 温玉仪端步坐入车舆,命车夫扬鞭而行。 马车顺着街巷平稳前行,銮铃声清脆作响,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微风,使得檐角悬挂的铜铃随之轻摆。 不爱乘坐车辇,那素日出行莫不是惯于徒步而走,这楚大人都有着何等日常之习…… 她闭目凝思少许,立马又将这些杂乱思绪挥开。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遇繁华之地,不远处有喧闹传入舆内,马车便慢了下。 帷帘被轻盈撩起,温玉仪瞧向前方巷口,肆铺边正聚着好些百姓,将里头堵得严。 她吩咐车夫停下马,转头问向随行的剪雪。 “前方发生了何事?” 剪雪正从人群打听而归,行步至车窗旁,轻声回禀:“像是楼 大人在教训一帮无赖之徒。” 回门途中竟能碰见楼栩,真乃千载难逢之机。 她不自觉遥望而去,瞧不见其人,便索性跃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挤入了人潮。 “大人息怒,小的发誓,小的再也不敢了……” 巷边跪着个不修边幅的地痞,脸上留有一处刀疤,面目稍许狰狞,因身旁插着的长剑不由地发颤。 剑锋如霜,寒光层层荡开,楼栩持剑移向地痞的左臂,一言一行透着满身的正义凛然:“你若敢再在街市上横行霸道,欺辱黄花闺女,这手便不可再留了。” “是……小的铭记在心,绝不再犯,”地痞颤抖地缩了缩手,顶着额上渗出的冷汗,惶恐道,“这回……这回就饶了小的吧……” 剑芒一闪,长剑霎时被收回剑鞘。 楼栩回望方才险些受了轻薄的女子,冷声回应那地痞:“是否饶恕并非看我,还要看人家姑娘之意。” 这一望,便望见了人群中的一抹娇丽,藏于人海,但他总能瞬时寻见。 地痞听此话赶忙转了方向,朝着适才被冒犯的姑娘磕了磕响头:“柳姑娘,方才是小的失礼,是小的心怀不轨,居心不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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