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保温杯斜插在背包的侧兜里,拉链上的挂件时不时撞在杯身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这就那个杯盖子吧。”之胖用手肘捣了捣一旁的凌岓,对方轻轻点点头。 年轻人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老式手表——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打算停下来喘口气。 “乐乐,上哪去?进城吗?”已过中年的阿叔皮肤黝黑,背着一个装满新鲜菌子的竹编背篓,手里提着一柄镰刀和一顶草帽从年轻人身后赶了上来。 “阿叔!阿妈下午回来,我去车站接她,顺道看下汪老师。”年轻人说着就要接过阿叔手里的东西,对方摆摆手拒绝。 “阿妹回来啦!”中年人把草帽往被汗水浸湿的头顶一扣,颠了颠背篓,皱着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刚好,今天新摘的,晚上你带回去炖着吃。” “阿叔也进城?”年轻人问。 “是勒,看看能不能卖点钱。再去给琪娃儿送点东西。”回答的人用手臂揩去汗水,提起女儿,满脸高兴。 “阿叔你莫去了,我去送一趟不就行咯。”阿叔的女儿琪琪就在他要去看的老师班里,送点东西也是顺手的事儿。 “要得要得!”中年人想了想觉得这样节省时间,便欣然同意,“我从市场里头回来刚好和你们一起走。” 老湔山的树长得茂密,挡住了头顶的太阳,也遮住了天空的颜色。年轻人还想说点什么,脚下陡然一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咋个晃起来咯?”阿叔及时扯住了年轻人,却仍没反应过来。 “地震?”山体在轻轻摇晃,一些细碎的沙石开始向下流动,年轻人很快确定他的想法是对的,朝中年人喊,“阿叔,地震了,快找地方躲起!” 最后两个字被轰隆隆的巨响和顷刻间溅起的尘土淹没。紧接着,生长多年的老树和山上的土块、石块一同滑向山底;湔山顶部像是被刀削了下来,直直砸向山底的田地和江水;巨大的缝隙从山中间裂开,又快速合上;两边的山也迅速朝着湔山靠拢,在巨响中合为一体。 山崩地裂被具象化地展示出来时,无论时隔多久都会让人失语。十二年后站在这里齐齐看向半空的一众人难得保持一致的沉默,因为无法用语言形容。 响声结束,尘土落下,湔山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山脚下原本的房屋和农田被成百上千的石块掩埋;江水浑浊地像是泥浆在奔涌。 这座山是从村子里通往小城的必经之路,上山的人不算少。 山摇地晃的一瞬间,有人掉进了裂开的缝隙中,在裂缝合上的瞬间融为山的一部分;有人被滚石砸倒,闭着眼躺在地上,周身都是土,面色灰白;竹编背篓被砸扁在一块不规则石头下,背着它的阿叔早已不知去向;鲜血和滚落的沙土石块混在一起,留下一地血泥。 在这片废墟之中,一只满是灰土的手僵直地从碎石堆里伸出来。手指甲已经从原先鲜润的红色变成了绀紫色,手臂上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着血,指关节被砸得变了形。 腕上的老式手表很眼熟,这是那个年轻人曾来过世上的证据。这只伸出来的手似乎在诉说着主人离开前的不甘,诉说着年轻的生命留下的遗憾。 画面一转,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跪在废墟中哭喊着什么,她的手上满布血痕;身旁站着的男人两鬓花白,双眼无神地望着碎石张了张嘴,最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半空中的光骤然灭了,地上的水痕迅速向杯盖打翻的中心点缩回。等到众人再看过去的时候,杯盖正稳稳放在地上,盖子里的水依然平静,倒映出围观人的影子。 “唉。”洪钟看着地上的杯盖,长长叹了口气,“天灾啊,天灾之下的每条命都是一个让人心碎的故事。” “这,就结束了?”韩谦试探着问,“接下来呢?怎么弥补遗憾?” “首先要弄清楚,他的遗憾是什么”老郑从山崩地裂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认真回答。 “母亲。”凌岓在一旁接上老郑的话,就在刚刚,韩琮的遭遇和十二年前这位逝者的遭遇在他脑子里串了起来,“我们把这盖子带出去,至少得先找到他的母亲,然后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姜大夫,你看呢?”凌岓不确定姜泠对于逝者的遭遇知道多少,盲人看不到半空中的那些画面,但她看起来却什么都知道。 “你说的对,先把东西带出去。”姜泠微微朝着凌岓的方向点了点头。 众人收好杯盖,准备找到出去的路,却发现方才袭击他们的骨头都不见了。一颗树歪歪扒在泥土中,顺着树向上看——是他们掉下来时的斜坡。 “我们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之胖咽了咽口水,看着熟悉的斜坡问。 “走上去不就知道了。”凌岓倒是坦然,脚一抬就要往上走。 姜泠有意跟在队伍最后面,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她仔细听着,一双柳叶眉蹙到了一起。
第9章 篇一:泥下骨·母亲 下山的路异常好走,后半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但一行人总算赶在雨势变大之前回到民宿。 老板在店里踱步,见到几个人回来,一愣,“你们上山去了?” “没有,去附近的小县城逛了逛,还买了点纪念品。”凌岓反应快,回答脱口而出,见老板不信,他还从包里掏出一幅羌绣作为证据。 “那就好,没进山就好。”老板松了口气,张罗着众人吃饭。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坐在饭桌上的人各有所思。加上韩谦要求提前退房又不要退费,老板一头雾水。 “带是带出来了,我们上哪找他家属?”房间隔音一般,老郑的声音由大转小。。 “这个我们倒是可以找人查。”韩谦打了好几个电话,应该是在给韩仲先汇报进度。 “连名字都不知道,你怎么查?”之胖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一旁的洪钟也跟着附和。 想起画面里那只伸出的手,之胖搓了搓脸,“那场灾难里遇难者那么多,我们上哪去查?” “盖子上有线索。”姜泠一直站在旁边,突然开口,她说得笃定,其他人却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这上面好像是刻了字。”凌岓对着台灯仔仔细细把变形的杯盖转了几圈,语出惊人。 “哪儿呢?”除了姜泠,另外几人闻言赶忙凑上去看——盖子上没掉皮的那一部分隐约能看到两个字:一个“乐”字还算清晰可辨;另一个字被抹掉了一半,另一半大约是个“不”字。 “这孩子是不是叫什么不乐?”之胖绞尽脑汁想也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名字,只好乱猜。 “知道一个字也能查,先打听打听地震前一年县中学毕业班哪位老师姓汪,再去查查姓汪的老师班里有没有叫什么乐的男孩儿。” 凌岓这边话音刚落,韩谦那头就已经开始打电话联系人了。次日,天刚蒙蒙亮,几人便按照分工启程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在打听消息这方面,挑夫当然是最有优势的。老郑连夜问了几个道上同仁,一大早便和之胖赶往省会,拜访那位为数不多的知晓“汪老师”下落的幸存者。 凌岓父母的一位挚友在字迹还原的领域颇有名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带着杯盖,又提着一堆礼物敲响了这位长辈的门。 姜泠原计划是要和洪钟、韩谦两人一同回到韩家看看韩琮的情况,临到机场接了一个电话便更改了路线。 “三天后到。”不顾韩谦的抗议,她临走时冷冷扔下一句,“韩琮不会有事,放心。” “言而无信,毫无医德。”韩谦在候机室对着电话评价姜泠的此种行为,一旁的洪钟几度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喝水。 黑色卡宴停在一座古香古色的四合院门前,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的年轻人一早站在门口等待来人。 “姐姐,还顺利吗?”他拉开车门,轻轻扶着下车的人问。 “嗯,顺利。”盲女跟着年轻人一同走进院内,“查到什么了?” “骨铃没响,派出去了三路人,回来两路,都说没发现异常。现在就等最后一路的消息了。”年轻人顺手剥开一颗荔枝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最后一路去的方向,刚好就是西南。” “去多久了?”姜泠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后顿住。 “你们到湔山的当天晚上他们就到了。”回答的人坐在案几旁的软椅上,翘起二郎腿,“那也是最后一次收到他们的回信。” “姐姐,真的有人能借骨还生?”年轻人突然坐正,看着沉默不语的姜泠。 “没有。”得到的回答十分笃定,“有的只是心术不正的歪门邪道。” “孝昌之际,乱离尤甚…”读书的人指尖从上到下在纸上移动着,“崤潼以东,有洞,洞内陈骨有千,手骨尤甚。洞内西南处有一朱色手骨,形似槭树,大如风盖,甚异。” “我把历代的记载都翻了一遍,这是唯一一个记载有手骨的骨洞。”年轻人站到案几的另一侧,看着那本泛黄的书说。 “下面写了‘见人进,有异声,声如女子低泣。朱骨随之出’。”姜泠想起湔山那些哭声,继续往下读,却发现记载到此为止。 “年纪里有,公元525年,第九代骨医谢衡亡于崤潼。”年轻人把书合上,对姜泠说,“这位谢衡被发现的时候,面色绀紫,双目圆睁,和这次那个小孩倒是有些像。” “溟哥,强子那边有消息了。”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语气焦急。 “进来说。”年轻人重新坐回软椅,翘起腿。 “哥,姐。”来人进门时险些摔一跤,“强子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七个人就剩了强子和小猛俩,我已经让人去接他们了。” “就剩了俩?”卫斯诚几乎要从软椅上跳起来,“什么叫就剩了俩?” “不知道啊。”回答的人一头密汗,说话时气息都有些不稳,“小猛发的消息,只说遭到了攻击,强子受了重伤,具体什么情况还得等他们回来再看。” “人现在在哪?”姜泠倒是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蓉市的弟兄已经把他们送到医院了,说是一周后才能回来。” “一周后。”姜泠重复了一遍,“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以强子的身手,除非遇到野兽,否则,没什么人能把他弄到重伤的地步。”卫斯诚的脸色阴了下来。 “西南这一路只是打探情况,既不进山,也不淌水。”姜泠面色如常,心里却仔细消化着刚才的信息,“不知道是我们被人盯上了,还是另有目的人在暗处。” 案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卫斯诚咽下要问的话,接起电话。 嗯了半天后,他把听筒放回原处,面向姜泠,“韩仲先说明天在蓉市和其他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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