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薛宝钗低垂下眼,抬手搀了他一把,直到帘子重新垂下,马车向着江家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很大,他们各自坐在一角,今夜出来,明早又要重新进考场,休息时间有限,江知渺只半靠在车壁里闭目养神。 因为薛宝钗的存在,车厢里隐约有股幽淡的香气,江知渺想着那颗集四时花木,取雨露霜雪制成的冷香丸,心绪平静。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却不觉得尴尬,马车停在江家门口,江知渺下了车,放下帘子,转身交代观砚,“送姑娘回去,小心些,有事来告诉我。” “小的省的。”观砚连忙点头,坐到前头守着,马车哒哒声里,挂着江家印记的马车又消失在了长街上。 小厮上前为他披上披风,江知渺看着长街尽头,心思微动。 两世为人,考了无数场试,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有人陪考了。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简简单单站在那,你就会无可避免地感到舒适。大脑不住地传来疲累和紧张的感觉,一起蔓上来的,还有安心。 “公子,夫人派人来问您可去休息了?” 小厮从屋里跑出来,江知渺敛敛披风,回到了屋里。 殿试不刷人,还有两场会试就结束了,他六年的苦心积虑,百般筹谋,就在这时候了。 休息吧。 二月十九,会试第二场正式开考,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二月二十二,会试第三次,试经史策五道。 大钟敲响的时候,江知渺心情出奇的平静,把考袋交了出去,重新走出贡院的大门。 这一次,贡院彻底封闭,两位主考、十八位同考官将会在御史的见证下彻夜阅卷,直到点出会元,列出贡士,直达天听。 一连奋战好几日,容正下颚的胡须冒了出来,周玉文的面上也带着疲累的神色。 他们互相确认一遍,将中试的考单号抄在了纸上,交给监察御史,才开始拆封糊名的黄纸,记录考试姓名、籍贯。 裁纸刀划破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容正一眼就看见被点为会元的那张卷子上,扬州府举人江知渺几个大字。 果然,果然,他心底默念几声,有官吏校对了考生院试、乡试时留下的字迹,核对无误后,容正亲笔写下成绩。 景康四十四年,乙酉科会试,点中的会元是废官江禹山与故清河郡主之子,江知渺。 此子连中两元,三月殿试必然被选,之后就是祭拜太庙、雁塔题字,四月里,新科进士授官。 新人新气象,本就波诡云谲的官场,又要乱了。 ………… “中了!中了!” 云夫人一大早便等在家里,紧张得坐立不安,把清河郡主和江禹山的牌位都给请了出来,求他们保佑江知渺高中。 也是神奇,今日的香烧得格外得好,一缕青烟直直地升到天上去,最后一簇香灰落地,屋外就传来小厮欢天喜地的声音。 “夫人,少爷中了,是会元!”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笑却是怎么都压不住,“报喜人已经在路上了,夫人快准备准备开门迎接了!” “好,好!”云夫人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泛起凉意,她一摸才知道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了。 “雪杏,你亲自去荣国府,给老太君和薛太太他们报喜,”云夫人一抹眼泪,马不停蹄地安排起来,“炮竹呢,快搬到门外去热热闹闹地放了!” “今儿家里大喜,”云夫人笑着开口,“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忙过了报喜这一阵,每人发半年的银钱同喜!” “是!” 满府的丫鬟小厮们笑意越大,他们不怕忙不怕累,只怕没得累的没得银子拿,都各自忙活,迎客的迎客,报喜的报喜,忙得喜气洋洋。 江家门口放了满地的红炮竹,周围几户人家知道是这家里出了今科的会元,未来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也不嫌吵闹,纷纷上来道喜,哄得云夫人止不住笑。 江知渺被同年们拉着互相庆贺,还要去礼部听训,了解殿试的礼仪和安排,等到他真正回到家里,已经是天色黑尽了。 雪杏正坐在云夫人腿边,绘声绘色地讲今日去荣国府报喜的事情,“老太君可高兴了,笑得人都年轻几岁,薛夫人更加,直呼我的心肝儿有出息!就是薛小姐也笑了。” “当真?”江知渺一进来就听见这句,忍不住也笑了出来,雪杏拍拍胸脯,信誓旦旦,“这还能有假?”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花笺,憋着笑地递给江知渺,“少爷,哦不,现在是老爷了,这是薛家小姐给您的。” 江知渺故作镇定地接过拆开,那绘着兰草的笺上却空无一字,只留一片空白。 “哎?”雪杏一愣,不可置信地翻翻袖子,“薛小姐给我的就是这个啊,没拿错啊,怎么会没有字呢?” 云夫人已经笑开了,扬声喊她回来,“雪杏,让你多读点书你不听,这叫什么,情深义重,锦书难托啊!”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雪杏也忍不住拍着手笑。 江知渺抿抿唇,看着手上那张花笺,半晌还是忍不住笑开。
第17章 殿试三魁首 江家这头欢乐,贾家却不这般。 贾母今日大喜,笑呵呵地看着薛夫人笑得头晕脑胀,大手一挥赏了下人们银子,惹得一片叫好声。 “宝丫头,”她招手把薛宝钗唤到身前,年轻姑娘面容端美莹润,唇朱翠眉,是一顶一的美人。 和家里那些女孩儿不同,宝丫头习性怪,衣衫并不华丽,但素极反知花更艳,衬得人像是清冷月光下含苞欲放的牡丹花。 “我就知道宝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贾母笑着打趣,褪下手上的八宝璎珞镯子给薛宝钗带上,“这般喜事,也该欣喜些才是。” “自是欢喜的。” 薛宝钗浅浅地笑笑,举止依旧娴雅端庄,她其实很高兴,只是这么多年来早习惯把情绪压着藏着,不显露于色。 “光是欢喜怎么够,”林黛玉又来闹她,伸手挽着人脖子,笑得常年苍白的面颊飞红,“宝姐姐该是喜不自胜才对啊!” “你这丫头!贫嘴!”薛宝钗好笑地扶住她胳膊,“得了林妹妹这般打趣,我才是真该喜不自胜了。” “哼!”林黛玉眼波流转,赖在她身上不下来,探春往她俩面前一凑,打趣地看向薛宝钗,“宝姐夫竟是和宝姐姐一样,是魁首!” 她说的是她们结诗社的事,林黛玉搬到梧桐院后,郁气渐散,被蒋嬷嬷精心照顾着,身体也好了不少。 她这人其实闹腾,身子一好了就爱热闹,见三春姐妹们不得常来找她 ,干脆拉了薛宝钗要一起办个诗社,王熙凤、迎春几个都加进来了。 到今日诗社共开了两场,林黛玉和薛宝钗各得一场,被探春几个狭促的笑称两魁首。 “这可不得了了,”惜春也少见地掺和进她们的玩笑里来,看看薛宝钗又看看林黛玉,“再加上林姐姐这个妹妹,江家竟是出了三魁首了!” “你这嘴!”林黛玉又笑又气,装模作样地要去拧她嘴,惜春借着身子小,滴溜溜地在几个姐妹之间穿梭。 贾母的内侄孙女,史家小姐史湘云也恰好过来玩,她性格活泼,豪爽大气,有些像个假小子。 听她们说什么诗社,史湘云一时也好奇地凑过来,“宝姐姐,林姐姐,你们说什么诗社呢!我也要玩!” “好啊,”林黛玉拉着她,笑着打趣,“湘云妹妹今儿就是我们诗社里的正式成员了,等到下次结社的时候我托老太太下帖子邀你,也好看看妹妹的文采!” “好耶!”史湘云欢呼雀跃,大而灵动的眼睛笑眯成一弯月。 女孩子这边玩得热闹,只有贾宝玉被蒋嬷嬷死死看着,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想过来又不敢,颇为可怜。 “爱哥哥怎么不过来了?”史湘云不知道其中的渊源,只疑惑贾宝玉今儿怎么这般老实。 她一问,林黛玉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远远看着贾宝玉不知道说什么。 贾母也在看着她,一时间心底叹了口气,招呼史湘云,“你宝哥哥如今年岁大了,也该读书去,自然不能和你们一块玩闹了。” 她话一出,贾宝玉的眼睛都黯淡了。 史湘云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只是豪爽单纯,并不是傻得没有眼见,见三春姐妹都没有说什么,默默把疑问塞回肚子里,又跑去和姑娘们一块玩去了。 “宝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黛玉凑到了薛宝钗旁边坐着,将脑袋靠在她脖颈间,神色黯淡。 “我在。”薛宝钗碰了碰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便合手捂住。 她神色温柔而坚定,并不多问,只是任由林黛玉靠着,慢慢地开口,语意里泛着说不出的冷,“剜肉剔骨,痛是一时,总会习惯的。” 林黛玉默默掉下一滴眼泪,嗅着她身上冷淡的香气,轻轻嗯了一声。 自结诗社后,她与薛宝钗就越发投契。诗词是可以抒情,揭发出一个人的心志的,她们同样才情横溢,偏又水火一样处处不同。 但君子和而不同,一些观念、见解上的不同又有什么呢,总归她一直唤她一声姐姐,而她也温柔地陪着她,回一声妹妹。 有了新的感悟,林黛玉回头再看,早岁里视贾宝玉如知己的日子,隔着一层纱一般,怎么也看不真切,渐渐就淡了。 江知渺的出现,也激起了王夫人的一点心气,竟然不纵着贾宝玉,主动开口让贾政请先生教他读书了。 贾宝玉不喜欢那些四书五经,每每被父亲逼得紧了,就会偷偷跑到梧桐院去,隔着墙和她说话。 林黛玉搬了张小几到墙角去,给贾宝玉一点点讲他不懂的句子,许是最近被她的冷淡吓着了,贾宝玉竟然乖了起来,愿意听她讲书。 他有时候会撒娇卖痴,求林黛玉放他进去,林黛玉却都拒绝了。 她知道为了她,父亲、云夫人、哥哥还有宝姐姐都做出多大的努力,林黛玉是个重情的人,她不会辜负这些心意。 但她也是那个重情的林妹妹,所以,即使分开了,她也希望贾宝玉好。 …… 不同于乡试,会试后,考中的贡生们却都老实下来了。 殿试乃天子亲自主持,景康帝少年登基,至今已在皇位上四十余载,他年轻时平三疆、清吏治,创设了个歌舞升平、万国来朝的太平盛世。 是以,哪怕上了年纪以后,行事有些昏庸,也不妨碍他在天下仕子心中的地位。 一想到要去见他,贡生们很紧张,礼部大大小小的官员也很紧张,生怕他们在殿试时出了什么岔子,每日里把人召拢了,小到各人站位,大到行礼细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殿试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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