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般,到了正式开考那日,还是有考生两股战战,面色惨白,骇得礼部官员半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御前失仪,连着他们一块挨骂。 江知渺是会元,自然站在所有仕子之首,他并不紧张,事实上,他少时入宫伴读,与景康帝见的面,怕是比某些不得宠的皇子还多些。 长公主是世祖的胞姐,这么算来,清河郡主就算景康帝的姐姐,江知渺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还喊过他舅舅。 当时的他怎么会想到,后来会走向这般境遇呢? “陛下驾到——” 有司礼太监在大殿前抽禁鞭三下,在那破空声里,江知渺带着一众贡生,深深跪了下去。 猩红地毯尽头出现一道明黄的身影,半晌后,才有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都起来吧。” 皇帝亲至,殿试开始了。 不同于其他考试,本朝殿试不设纸笔,更像是江知渺记忆里后世的面试,考生站在下面,由皇帝出题后,口诉回答。 比起纸笔,殿试更考验仕子有没有机智,能不能抗住皇帝的压力好好把话说完。 没有那个皇帝会喜欢自己的下属,整日里一见到他就两股战战,几不能言的。 “诸贡生听题。”老太监手持一明黄圣旨上前三步,站在上首,长长地念起题目来。 越念,江知渺就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站着的考生有些抖起来,也是,遇到这个题目,谁能不抖。 抛去那些繁复的词语,景康帝要问的是,东宫储位,当立嫡、立贤、还是立长? 这一题出来,就是下面候着的官员们都有些脚抖,本朝可是已经有东宫了啊! 而且,眼下人和几位已经参朕的皇子一起,就站在最前面呢。 几个胆子大的官吏,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去,但太子只是低垂着头,神色掩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有一身绣云纹四爪金龙的朝服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他们还想再看,却被站在太子身后,神色冷肃的四皇子瞥见,眼神如刀一样飞过来,骇得那些官员脚底一软,差点御前失仪。 宣读太监的最后一句话落下,退至一边,一时间大殿里死一样的安静,直到景康帝沉沉地开口,“会元先答吧。” 这下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士子首位的江知渺身上了,新科会元实在年轻,身姿如竹一样高挑秀丽,面容漂亮端正得几乎有了贵气,眼尾上扬,像桃花划过水面留下的深深印痕。 人人都穿的青衣到他身上,就显得格外不同些,若不是细看,几乎不敢相信他和后面那些面色泛白的书生们穿的是一件衣服。而这人深深跪下,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立嫡。” 殿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就连低垂着头的太子都抬眼朝他看来,江知渺跪在正中间,神色平淡。 殿试或是问治国理政、或是问儒道文章,哪有议储的,景康帝不以常理考他,江知渺也不按常规来答,只简洁扼要地说着自己的观点。 何为嫡?中宫所出为嫡,得正统时为嫡,落在本朝,那就只有太子是嫡。 何为贤?对百官来说,直谏天子、秉声为民是贤,但对天子呢,一个贪污腐败欺压百姓但是贪来的银子都孝顺给你的臣子,算贤还是奸呢? 何为长?第一个出身的皇子是长,那他若是死了,后来的皇子算长吗? 这问题各人各有各人的看法,但江知渺始终记得,自己是来考试的,而不是来与人论道。 从景康帝复立太子开始,至他死去新皇登基,这道题的答案,只能有一个。 立嫡。 哪怕江家就因为太子随口的一句话堕入无底深渊,江知渺也告诉自己,这道题,他只能站在太子那边,站在正统那边,也是站在皇帝那边。 “……废嫡而立贤,恐有玄武门之乱已。” 洋洋洒洒说了千余字,最后,江知渺用一句话结束了这场面答。 景康帝长久地 看着他,许是皇家基因霸道,江知渺的面容更多肖母,也与景康帝有几分相似。 唯独他那双眼睛,不像父也不像母,是清水潭里一抹深色。景康帝记得云南巡抚报,境内有一座抚仙湖,离岸时只有膝深,再往前走,人就忽然掉到无边崖洞里去了。 他这个外甥儿的眼睛,就像那座湖。 “陛下……”江知渺已经答完许久,景康帝却一言不发,老太监伺候在身边,见状小声地唤了声。 “行了,”景康帝开口,眉毛垂下时压住眼睛,“第二是谁,接着答。” 江知渺退到一旁,平淡地看着他后面的贡生们一个一个地答话,有些说得太过累赘,只讲了几句就被打断,更有些御前失仪,半天说不出来,被人带了下去。 如他一般行正道,求稳妥答立嫡的贡生们不少,但再也没有哪个像他这般,答得坚决、果断、入木三分。
第18章 三元春风得意马蹄疾 会试贡院里,侍讲学士周玉文曾经胆大包天地在心底吐槽,做父子做成当今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而现在,跪在金銮殿里的时候,太子自己也想问问自己,当太子当成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殿试结束后,文武百官连带着新科贡士们都退了出去,景康帝没有按旧例留下首辅大臣、心腹重吏商谈三甲的名次,反倒把几个皇子留下来了。 眼下,皇子们都跪成一排,恨不得把脑袋缩到地砖里去。 “殿试你们也看了,都说说吧,”景康帝坐在上首,面皮垂下,更显得阴翳且垂垂老矣,“谁该当状元?” 这谁敢答? 几个皇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地看向了太子。 太子挨个把他们瞪了回去,自己低着脑袋跪在原地装听不见。 皇子们:“…………” “都哑巴了?”景康帝冷笑一声,视线落在太子身上时带着点怒其不争的失望。 最近竟是四皇子先打破了这片寂静。 “禀父皇,”四皇子冷声开口,“儿臣以为,本科会元,扬州籍考生江氏知渺可点状元。” “哦?”景康帝看向他,眯起眼睛看不出喜乐,“江家小子早年是你的伴读吧,你这般支持他,就不怕朕骂你因情徇私?” “儿臣不怕,”四皇子目光坦然地看着皇帝,“江家子虽为儿臣伴读,但儿臣支持的是他的论断,而非他本人。” 这话一说,太子唰地扭头来看他,也只有他敢在战战兢兢的皇子中间,做出这般大不敬的举动。 “这么说来,你是支持立嫡的了,”景康帝意有所指,“说说,为什么。” “恐有玄武门之乱也。”四皇子只用江知渺的最后一句话来答他,便不再言语。 “…………” “你们呢,可有不同看法?”景康帝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其他皇子。 九皇子瞥了眼太子,一脸的跃跃欲试,正想上前去好好地与皇帝讨论一番立贤才是王道的观念,就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八皇子掐了一下,顿时老实了。 “也好,”见没人再开口,景康帝叹了口气,转头朝一旁的老太监讲,“我朝也多少年没出过连中三元的人了,今儿竟然来了一个。” “必然是上天感陛下功劳,特意降下文曲星呢。”老太监眉都不皱,啪地拍了个响亮的马屁。 景康帝眉眼舒展,轻笑了一声,“行了,下去传旨吧。” 说罢,他起身朝着后殿去,太子默默起身跟上,直到人不见了踪影,几个皇子才敢揉着膝盖站起来往外走。 “老头子这是发什么疯,他自己和二哥演父慈子孝的好戏就行了啊,拉上我们做什么?” 九皇子胆大包天,一边走一边小声吐槽,吓得八皇子赶忙捂住人嘴巴,恶狠狠地骂了句慎言。 “哦……”九皇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扯着八哥的胳膊,“八哥,你刚刚就不该拦我的,依我看就该……”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貌若好女的脸上狡黠地笑了笑。 “我拦着你去死。” 八皇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除了太子,成年的皇子不能久居宫中,他抬眼看了看只剩下个模糊背影的四皇子,带着弟弟们加快步伐。 第二日传胪大典,皇子们没在出席,只有太子依旧伴驾在景康帝身边。 整个皇宫布置得肃穆又庄重,大殿两边立着仪仗,如雁翅一样直飞云天,百官分立两列,最中间一条猩红长毯,贡士们默不作声地立在上面。 礼部已经开始唱名前最后的准备,是一朝鱼跃龙门直飞九天,还是掉入污泥重头再来,可都看接下来了。 “景康四十四年乙酉正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扬州府,江知渺——” “景康四十四年乙酉正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扬州府,江知渺——” “景康四十四年乙酉正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扬州府,江知渺——” 状元的唱名直唱了三遍,唱得百官和后面的士子都悄悄抬眼看他,江知渺上前谢恩,心中有激动,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淡然。 终于,终于。 他一直走到丹陛前头跪下,“臣江知渺,叩谢皇恩。” “嗯,”景康帝看着他,“状元郎倒是好样貌,可有婚配了?” 这话一出几个内侍的耳朵都竖起来,心底暗暗揣测,这新科的状元郎,莫不是要尚公主了? “禀陛下,臣受父母之命,已有婚配。” 江知渺不慌不忙地答话,本朝驸马是不能当官的,景康帝虽然老了,但只要不涉及到太子,在政事上还没那么疯。 他这般问,算是对子侄难得的关心一下。 “所定乃紫微舍人薛公之后,皇商薛家嫡长女,待加冠后择吉日完婚。” “薛家……”景康帝若有所思,“薛公乃我朝重臣,他家的女孩自然也是好的,与状元郎倒是相配。” “行了,退下吧,”景康帝挥挥手,“你还未加冠,不急,等日后定下婚期的时候上个折子,你是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的才子,到时候朕亲自为你们主婚。” 天大的恩荣啊! 一时间几位内使都笑了出来,江知渺恰时地露出个感动的表情,行大礼退下。 唱名还在继续,榜眼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士子了,被学习磨平了心气,神色坦然地谢了恩。 而探花郎则是世家公子出身,也颇有几分俊俏,单论容貌来说,还是江知渺更合适当这个探花郎。 但比起入园折花的雅名来说,还是连中三元的才名更好听。 江知渺一直在旁边等着,等到所有的唱名结束了,景康帝才笑了出来,“行了,游街去吧,也让百姓们见见今科进士们的风采。” 见他笑了,老太监赶忙捧了句,“奴家可听说了,京城百姓们早等着榜下捉婿了,说不定陛下还要促成几对好姻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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