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年,眼前这人就要死在盐政任上了。 他的死,也将成为林黛玉人生的转折点,一个身带巨款的孤女,体弱多病,无枝可依,哪里受得了磋磨,不过几年,便香消玉殒。 江知渺虽然睚眦必报,但对于书里记载的那些姑娘们,却抱着一种悲悯的心态。 林黛玉才华横溢,品性出众,本不该死得那么悲凄。更何况,他拜林如海为师,也能算得上林家的半个子弟,林黛玉的哥哥,自然不愿意看着妹妹走向那般结局。 只是现在的他,还做不了什么。 江知渺自嘲地笑笑,难道就这么直冲冲地告诉林如海,不管是被人暗害还是心力衰竭,总之你会死在扬州任上,你的女儿会垂泪而死。 林如海就是信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要知道景康帝派他到江南来,就是要做一把利剑,肃清盐场上的杂疴的。 完不成,一样是个死。死在任上,还能给林黛玉留个忠烈之后的名声。 林如海不知道面前的弟子在想什么,他收好写给女儿的信,有些凝重地问,“怎么样,东西到手了吗?” “拿到了,”江知渺点点头,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林如海,“我看了,这就是黄家勾结盐道,非法贩卖盐引的账簿。” 盐铁一向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朝廷在扬州特设两淮巡盐察院署和两淮都转盐运使司。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长官称两淮都转盐运使,从三品官,掌管食盐运销、征课、钱粮支兑拨解以及各地私盐案件、缉私考核等。 时任盐运使的陈孟鸿,与江南盐道五大家勾结,沆瀣一气,大肆揽利,将整个两淮盐政弄得乌烟瘴气。 为了肃清盐政,景康帝命林如海为巡视盐政监督御史。 巡盐御史虽为五品官,却以钦差身份代天子行事,按照礼制度权势更在陈孟鸿之上,两人一为强龙一为地头蛇,斗得不可开交。 陈孟鸿为人狠辣,林如海隐约查到妻子贾敏的死背后有他的影子,这才令独女林黛玉不守制读书,前往京城投靠贾家。 天子眼下,贾家乃四王八公之一,虽有颓败之势,但护住一个女孩儿,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黛玉能跑,江知渺却是跑不了的,甚至他还要主动踏进这个大旋涡里,将功抵罪,以免景康帝因往事看他不顺眼,在会试或者殿试的时候给他好果子吃。 林如海放下账本,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有了这个,黄家算是完了。盐道五大家里面,就他家胆子最大作乱最多。” “等我梳理梳理就给陛下上折子,再在上面如实记载一下你的功劳,看着这事的份上,后面陛下应该不会太为难你了。” 薛蟠会输给江知渺,还真不用太丢脸,毕竟这个账本,就是江知渺和黄家那边赌来的。 黄家二房老爷,改名换姓入赘了金陵许家,暗地里却一直替黄家办事。他为人谨慎,把这账本藏得极好,黄家家主一直颇为放心。 黄二老爷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赌,赌上头来什么都不管不顾,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的。 此去金陵,江知渺设了局,将他套牢以后,赢得了这个账本。 这法子很有效,只是不够体面,但是对他们这种人,也不需要太过体面。 有用就行。
第8章 文武好风凭借力 花厅里,薛蟠等得战战兢兢,草木皆兵,茶都喝了两盏了,总算是看见江知渺打了帘子,引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 他脑子一抽,啪嗒地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小侄薛蟠拜见林姨夫!” 那脑袋撞在青石方砖上,砸出砰砰的响声,一看就是个实诚的好头,江知渺却只想把他脑袋拔下来,倒倒里面的水! 薛蟠这个呆子,连官服也不认得了?! “哈哈,”那中年男子颇为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打趣出声,“薛公子这脑袋可真适合练铁头功,只可惜在下不是林大人,薛公子可是拜错山门了。” 不是? 薛蟠一个激灵站起身,仔细打眼一看,果然,那男子虽然也穿着官袍,上面绣的却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黑熊,张牙舞爪地瞪着前方。 薛蟠 脸一下涨得通红,只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谁曾想这林家的宅子里,竟然还能钻出来一个穿着官袍的五品武官啊! “这是三江营守备洛秉元洛大人。” 江知渺捂了捂脑袋,颇感心累,世家子弟识官袍绣纹是最基本的本事了,洛秉元生性洒脱,不拘小节,是以他才没让人通传,免得人觉得薛蟠世家出身,瞎讲究。 没想到薛蟠能闹出这个大个笑话来。 “洛大人安……”薛蟠一时无言,他前头磕得实在太用力了些,到现在脑门都还是火辣辣地疼,只能咧牙咧嘴地给洛秉元行了个礼。 洛秉元围着他绕了几圈,笑得意味深长,转眼看向江知渺,“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徒弟?虽是胖了点,体格倒是不错。” 江知渺点点头,“不错,薛蟠,金陵薛家的长子。” 他看得仔细,见洛秉元虽然没说什么,眼底却是有些满意的,想来是薛蟠那两个响头骇着了人家,留下个憨厚老实的形象来。 倒真是傻人有傻福。 “等等!”薛蟠满脸茫然,无措地看向江知渺,“你不是让我来金陵跟着林大人学文的吗?怎么找了个武官来。” “学文?”江知渺一脸诧异,“你知道林大人是进士出身的吗,用来教你一个啥也不会的……杀鸡焉用牛刀?” 林如海讲究的是因材施教,不同老师教不同的学生,就是江知渺最开始也是跟着别的先生苦学了好几年,直到得了秀才功名,才拜到林如海门下的。 江知渺:“你要是想学文,跟我就行。只是闻鸡起舞秉烛夜读,一个都不能少。” “并且,”江知渺补充,“作为我的开门大弟子,不是举人,你少说也要考个秀才功名来吧。” 薛蟠:“…………”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视线移向一旁含笑站着的洛秉元身上,拼命摇头,“不了不了,哈哈,我觉得练练武也不错,强身健体嘛。” 他被他爹从小打到大,到现在了四书都还只囫囵吞枣一样过了一遍,闻鸡起舞?秉烛夜读?考秀才?哈哈。 洛秉元好笑地看着他们,对着薛蟠循循善诱,“薛小公子似乎是觉得练武不好啊?你看他们学文的,学来学去有什么意思。” “等到了金銮殿上和人吵起来,还不是得打架?那句话怎么说的,文官不搏击,不如去喂鸡。拿起纸笔,我无法殴打你,放下纸笔,我无法弹劾你。还好有笏板,可以一边殴打一边弹劾你。” “你看,咱们不过比他们少走了几年弯路,提前为以后筹谋罢了。” 洛秉元拍拍胸口,“跟着师父学,师父保证以后你一个人能撩翻五个文官!当贡院里的武状元!” 薛蟠:“…………” 这是哪来的歪理,最神的是,他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知渺显然对洛秉元的嘴皮子很有信心,这人虽然现在是个官身,早年却是个彻头彻尾混江湖的,从拳脚功夫到嘴上功夫,没有不厉害的。 他怎么卖力想收薛蟠为徒,倒也不是因为只一眼就看出来薛蟠这个薛大傻子根骨清奇,伯乐遇见千里马,实在是只有一个字,穷啊。 穷文富武穷文富武,这个词可不是开玩笑的。 练武之人讲究的是童子功,刚会走路就起来扎马步,站梅花桩,再到大点四处与人切磋,时不时还要受点伤。 这么一日日熬下来,十个练武的人里面八个气血亏虚,若是再没有些好药材好补品,内服外用地养着,年纪轻轻也就该走了。 洛秉元家贫,早年混江湖的时候留下一身伤,如今虽然当了官有了俸禄,但也有家人要俸养,处处都要用钱,一身官服下面可谓是两袖清风。 他想过给人当武先生,但江南文气旺,有钱的人家都送孩子学武去了,没钱也帮不了他,一时间倒是僵住了。 好在天不绝他的路,扬州城里多了个薛大傻子。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皇商薛家的富贵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要他能管住薛蟠,不是养他一个,养百个千个也没有问题。 洛秉元抛下脸面,拉着薛蟠利诱了几句,又有江知渺“考秀才”的威逼在前,不过一刻钟,薛蟠就举白旗投降,摸遍全身掏了银子,准备行拜师礼了。 “好徒儿。”洛秉元坐在椅上,接过他奉上来的那盏茶,笑得眉不见眼。 江知渺不由得松一口气,有了师徒名分,以洛秉元的手腕,薛蟠这下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天去。 出于心也好,出于利也罢,他不想失去薛家这一门姻亲,薛宝钗是他的未婚妻,薛蟠就要当他的内兄,江知渺可不能接受自己被蠢人拖累死。 薛蟠既然要练武,自然不能住在林如海府上,也不好住在江家,索性收拾好东西搬到洛秉元家去。他家里只有个老母,倒是无需计较太多。 两人商量好了,薛蟠没苦练五日,就给他放一日假,上午休一,薛蟠养尊处优惯了,倒也能接受。 并且,洛秉元这人鬼精鬼精,一闲下来就给薛蟠讲他早年闯江湖的趣事——什么“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什么“一生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通下来给薛蟠迷得,做梦都梦见自己闯江湖去了,半点不抱怨,每天勤勤恳恳地跟着人学,只恨自己学得晚,当不成个仗剑走天涯的少侠。 消息传到金陵去,薛夫人大惊失色,一会担心薛蟠练武会不会伤了身子,一会又担心薛蟠学了武,更是管教不住。 “不是说好了去学文的吗,怎么就挥刀舞棒的了?” 堆金积玉的闺闺里,薛夫人泪眼汪汪,握着女儿的手哭,“你哥哥那般性子,怎么受得了这个苦啊。” “妈,”薛宝钗握了握她的手,神色认真,“哥哥若是能学文早学了,爹当年名师大儒请了多少,还不是没半点效果,可见他就不是走这条道的。” “学武又怎么了,”薛宝钗看得明白,并不重文轻武,“家业是要交到哥哥手里的,行商行商,走南闯北的,有功夫在身不安全些。 就是不走商,有武功在身,家里再给他捐个武官的职位,立了业,说不定人也能稳重些。” “再说了,”薛宝钗笑笑,“哥哥那般性子,若是自己不愿意,别人哪里强得了他去。” 薛夫人一抹眼角,若有所思,“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实在是宠溺薛蟠太多年了,以至于成了习惯。薛蟠还没叫累,自己倒先心肝宝贝地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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