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知道这群家伙,是在调侃他,是以也没多加搭理。 他正了正衣冠,抑制自己汹涌的情愫。 一辆灰不溜秋的马车,驶到裴府那两头石狮子处停住。李庆这厮,一见马车来,就跟会变脸似的,立马面带笑意,满脸恭敬迎了上去。 “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老太太还有各房太太,连珠小姐、碧珠小姐,都记挂着您嘞!” 李庆走上前,掀起车帘。车帘内,裴玉珠一张玉盘似的脸,出现在李尚眼中。 她手搭在他胳膊上,就此借力下车。 日照流光,朱红深墙,裴玉珠抬眸看向裴府高高悬在上头的牌匾,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从她心头升起。 两年了,她付出了那般多,终于回来了这里。 望着眼前谄媚的小厮,裴玉珠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原先一张鹅蛋脸,素白静娴的人,现下瘦削了许多,但看人的眼神,无端多了几丝魅惑。 眼波流转间,李庆低下眼,不敢再看。 再抬头时,裴玉珠已将眼神收了回去。 “我的乖乖,你受苦了!总算是回来了!” “回来,回来就好。” 荣景堂,三房人皆齐聚一堂。三房董氏还未等裴玉珠向裴老夫人磕头问安,就已捻着手帕,泣不成声。裴碧珠见自己的娘亲,伤心成这般,不觉也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瘦了瘦了。” 裴玉珠刚磕完头,裴老夫人立即将她扶了起来,往日深不见底的眸里,闪过一丝激动的泪光。 看到她这般,裴玉珠面上仍是一副贤淑模样,心头闪过的,却是—— 这老婆子,老了。 老了的人,是该早早去那该去的地。 她面上依旧同这些人应和,看裴连珠一脸惊喜,看李氏贴心之余,又绵里藏针。看董氏泣涕涟涟,很奇异的,她心中起不来丝毫波澜。 这群愚蠢的人。 裴玉珠从知晓自己的使命开始,便自觉同这些人不同了。他们是一群不知所谓、碌碌的蝼蚁,而自己,是知晓先机的智者。 她知晓自己,最终是要嫁进谢国公府,享那无尽荣华的,而不是作为一个孀居的寡妇,抱着牌匾过完一生。 没人看好她,能以残花败柳之身,再入高门,但裴玉珠知晓,她可以。 自己生来就该是人上人,命就是这么写的。 她生而不凡。 寒暄许久,随着最后裴连珠连连的追问落下,偌大一个荣景堂,一下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在说完两年未见的想念,一些关怀的客套话后,这么多人,竟无人有话要说了。 毕竟,虽然三房话捂得紧,对外也是她身子不好,需要到庄子上调养些时日。但在座的,都是裴家人,谁没几个耳目? 对于裴玉珠犯了哪些事,众人心知肚明。 裴玉珠就跟察觉不到这股尴尬一样,将目光转向众人,扫视一圈后,才挂着笑开口:“怎不见尚哥儿,还有他媳妇呢?” “尚哥儿先前那般心慕窈姐儿,甚至都不惜误会他手足相连的姊妹,想必现在,尚哥儿应当成了婚,子嗣都有了吧?如若不然……” 她一脸什么都不知的模样,不说旁人,裴碧珠最先脸沉了下来。 “我看姐姐,你这口业要是修不好,再待在庄子上,多待些时日也无妨。要不一个出嫁女,嘴舌怎这般多?” 裴碧珠怼起人来,颇有裴尚几分功力。 这坏心眼的裴玉珠,也就仗着大伯母不在,没人治她,才这般嚣张。 想到这,裴碧珠心也悬了起来。 窈姐姐……可还好?自从大婚未成,她再也没能听到虞明窈的消息。倒是裴尚前两月,三天两头不着家,被大伯父、大伯母训了好一顿。 也不是这家伙犯了什么事,家法都用上了。 裴碧珠望着面前这一群假面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虞明窈,还有虞锦年。 风一起,不过转眼间的事,京都便乱了。裴尚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虞明窈差人给他送了信,许久不见他回复。 这偌大的京都,一下风声鹤唳,家家户户,几乎闭门不出。 身在权势中心的人,就算是平头百姓,也比一般人家明局势。 虞宅里,原先做的好好的侯厨子,是因着此事,搓着手一脸憨厚,说出来的话,却让虞明窈、虞锦年,心都凉了半截。 他说自己年岁也大了,预备同家里人多待些时日,恐不能继续在这干了。厨子要走,虞明窈总不能砍断人的手脚,让人想走也走不了。 算好工钱,侯厨子提着他的包袱,便归家了。 他的离去,给原本就惶惶不已的众人,更添几分不安。 “妹妹,要不我们……” 虞锦年目光落在虞明窈凸起的腹部上。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显怀,再过几日,就五月足了。再过些时日,若是肚子更大了,京都出了乱子,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虞锦年欲言又止,雁月在一旁,亦是相同的表情。 虞明窈对上两人的目光,头垂了下来。 按理这事,她应当毫不犹豫应承他们。毕竟这种时刻,回苏州,起码有家人在旁,就算有祸事,也能心安些。可她不是旁人,纵然已同那两人没甚牵扯,可让她就这么抛弃这生死未卜的两人,回乡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做不到…… 虞明窈自认自己真的做不到。 “再等等吧……兄长,再等些时日。” 虞明窈眼中的乞求,几乎要溢出来。又深又浓的哀伤,让虞锦年看了,都不忍直视。 他避开虞明窈的眼神:“那就……再等等。” 这几个字,从虞锦年口中说出。他说的很艰难。 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什么也不懂的莽撞小子了,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身后有妹妹,还有妹妹腹中的孩子。他不是一个人,身后有好几条命。 他没法任性下去,一定时刻,必须斩断情绪,就算妹妹日后怨自己,也无妨。 虞锦年在心头暗暗下定决心,若再过两日,都未见裴尚、谢濯光两人音讯,他就算打晕虞明窈,也要带她走,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在这等危急时刻,身处异乡。 虞宅三人心思各异之时,谢国公府,谢濯光也不好受。 “那厨子跑了?” 程青一听到这话就来气:“这没点人性的墙头草,我们这边风声才放出去多久,这家伙就想着跑路。不会真以为我们谢国公府乱成一锅粥,现在收拾他一个厨子也来不及吧?” 程青面上罕见带了一丝阴狠。谢濯光听了,浓密似鸦羽的睫毛下垂,瞧不清他具体神情。 “算了,饶他一命。” 许久,谢濯光才出声。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这冷清的厅室中,就如一声叹息。 “她一直爱吃他做的菜,杀了她心爱的厨子,她若知晓了,定会同我拼命,又该骂我不是东西了。” 谢濯 光嘴角上扬,浮起一道满是蜜意的笑。 程青正以为自己眼花,他还想揉揉眼。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家世子居然也开始会饶过叛主的人了? 就在这时,如青玉般冰冷的男声,在他耳旁响起。。 “护好她,送他们回乡吧。” 谢濯光发出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我只愿她此生安宁,再不再见,都不重要。” 说到这,他从案下抽屉处,抽出一个小锦囊。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青色锦囊上停留许久,谢濯光才复出声。 “锦囊内有秘密,打开就不灵了,你千万要叮嘱虞姑娘,到了苏州后再打开。” “她若不从,又想使小性子,你就说事关裴尚,让她千万记着,到了才能打开。” 程青应了一声,想从谢濯光手中接过锦囊。可青色锦囊在他接过的瞬间,仍被谢濯光攥得紧紧的,许久不放。 程青察觉到自家世子的不舍,疑惑的眼神,看向谢濯光。 谢濯光垂眸,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过了好半晌,手才放。 “你千万,要记得。” 程青一直不明白,世子一个向来干脆利落的人,为何在送一个锦囊这般小事上,要如此费心,甚至还纠结起来。 直到许久之后,府里迎来了小主子,他才知,那锦囊中,放的是和离书。 虞姑娘有了它,自此和谢国公府,再无瓜葛。 而世子,也将和自己心爱的人,山水永隔。
第83章 离去程青一念之差,谢濯光不知晓虞明…… 身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周遭静得令人发慌,偌大一个霁竹轩,又只有他一人。 这样的日子,两世以来,太多次了,次数多到他数都数不清。 谢濯光抬眸望向四周,一室空旷,除了一把琴,一个檀木书架,一张书案和屏风,其他任何有审美意味的装饰都无。难怪她上一世老是嫌弃这边冷清,人来了没几次,东西倒是摆得全都是。 谢濯光目光落在进门处。那儿,应有一个玉兰花檀木衣架。但凡她在,只要自己一进门,她就会迎上来,等自己将衣物递给她,她再放到衣架上。 除了之外,那些个美人榻、景泰蓝花瓶,时兴的花,样样不落。谢濯光望着眼前,脑中浮现的全是上一世的场景。 当时只道是寻常,人不在了方才知惘然。 虞明窈就像一阵带着暖意的微风,一拂而过。他枯死的心湖泛起涟漪,以为温馨时光会常有。 他的妻,唯一的妻啊…… 和离书的字迹,再一次在谢濯光眼前浮现。 恍惚中,谢濯光有种心衰之感,他想,他已经没法子再放下过往了。自他上一世,偶然听见她和雁月一脸欢欣,憧憬日后回苏州招婿,有了孩子再如何如何,他就没办法脱身了。 他像网里的蜘蛛,任由她以爱结网,将他一点点禁锢吞噬。 - 城内风声鹤唳,京都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味。甚少人出门,街上人也少,就算是偶有出来的百姓,也皆面带惶惶之色。 天,要变了。 程青到了虞宅门口,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随即做贼似的叩门。叩了好半晌,才听得里边一声“谁呀”,步子走近,开门的,竟然是雁月。 不是看门的小厮。 程青颇为意料,还未等他将面上的讶异掩去,就见雁月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等到你了,我们小姐都急死了。 “急?” 程青心下莫名,未等他出言,他人就已被雁月推搡着往前走了。 在去见虞明窈的途中,程青的心,沉了又沉。 往日颇为热闹的宅子,丁点人声也无,宅子里一股寂静的意味。日头斜斜照下来,一片灿黄,蝉鸣听得让人心慌。 这两三月,虽世子没来虞宅,但他多少也关注过这里,不应当是现在这般景象。 一路上,程青目不斜视,该打量得一点没少。纵然这般,当虞明窈的模样映入眼帘时,他还是大吃一惊,他错了,错得离谱! “你来了!”虞明窈眼一亮,一连串的问题,扑面向程青砸来。 “你家世子伤好些了么?人可还安生?” “国公府一切可好?” “我听闻国公爷受伤了,应当不严重吧?” 程青一下有些窒息,不仅仅因着这些问题。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不往虞明窈隆起的腹部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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