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窈的腹部凸出一大块,一看就是有孕在身。往日被风就能吹走的柔弱女郎,现肤色白皙莹润,浑身一股祥和的气息。 只瞧了两眼,程青便将目光垂了下来,心潮翻涌。 他不应该仗着是为世子好,将虞明窈有身孕这事,拦截在自己这里,他应当告诉世子。 世子才是这孩子的父亲! 现今这世道多苦,程青不敢想,若因自己隐瞒了这事,导致虞姑娘、世子之间,留下毕生的遗憾,他会有多遗憾。 吐出长长一口气后,他像对待谢濯光般,恭敬将情况一一向虞明窈道来,除了……谢濯光最深的那层谋划。 “你说……他让我走?” 虞明窈一听这话,面上的失落就掩不住了。 她实在没想到,面对京都这如寒潭般莫测的形势,谢濯光做出的决定,竟然是想要自己一个人走! “那他呢?他打算怎么办?” 虞明窈一双目,直直看向程青,眸中恼恨简直要溢出来了。 程青面对这双情感分外充沛的眸,节节败退。他甚至不敢直视虞明窈双眼,将话题转了出去。 “想必这些时日,虞姑娘这应当已经做好回乡的打算了,事不宜迟,我们今儿就走。” 他向来挺直的背脊,弯得愈发低了。 虞明窈听了这话后,手怔怔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怎么办呢?这孩子怎么办呢? 她是不想谢濯光知晓她有孕,可她与谢濯光,两世夫妻,这人毕竟是她腹中骨肉的生父。她没法子做到,孩子到时候长大成人,谢濯光仍一点口风都不知晓。 这对谢濯光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她纵然对这人,已无多余的感情,可谢濯光那人的臭脾性,指不定这腹中孩儿,就是他两世唯一的血脉。 不让他知晓这事,实在太过残忍。 虞明窈想到这,却突然目光一顿。她慢慢看向程青:“我有孕这事,你们没说给他?” 她不问这话还好,一问,程青就不觉心虚起来,如不是他那一念之差,世子理应早就知晓这事了。 知晓后,就算这两三月再忙,忙得再脚不沾地,再心累,他也会来看一看虞姑娘,而不是让虞明窈就这般,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 程青惭愧低头,语气也开始结巴:“不……不知。” 话音落地,虞明窈亮着的眼,一下黯淡下来。 “罢了……” 这人神通广大,连换新娘这般骇人的事,都做出来了,若有心,定然不会连她有孕这事,都不知晓。 他是……真的想放手了吧。 明明期盼已久,虞明窈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还是一酸。 此番一别,天高路远,或许此生,他和她,真的不复相见了。 罢了,罢了。 虞明窈抬眸,眸中是强装的淡然。 “既如此,就早些上路吧。” 她看向裴尚:“兄长不是早些时日,就已将这些都备好了么?” 虞锦年本 待在一旁,做木头人,被虞明窈这么一唤,他立即回神。 “是……是有这么个事。” 屋内人的目光,全都向他看了过来,虞锦年总不能否定吧,再说,他确实预备这事,就已经备了好几日了。 虞明窈吩咐完虞锦年,才将目光重新看向程青。 “你回去,回你主子那,我这有人,用不着你。” 她面色很冷淡,这种冷淡,跟平日的谢濯光如出一辙。程青见多了,他不怕,也不怵。 他挺直腰杆:“世子那有人手,我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世子离不开的人,您就让我安安生生送您回苏州。” 上两次回苏州,遭遇的那等横祸,程青现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一次是劫匪,一次是商船遭难,这次不好生护送虞明窈、虞锦年、雁月这一行人回去,若是路途出了什么事,不说谢濯光,就是他自己,也过意不去。 程青的语气,很坚定。虞明窈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知晓这人心意已决,她也不再多言了,只一句。 她看向程青,眸中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出的坚定。 “你人在这,可以,但有句话,一定要帮我带到。” “你要告诉你家世子,要安生护着裴尚,在有余力的情况下,顾着裴家,否则……” 否则虞明窈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一介女流,在时代的洪流下,着实无力啊…… 一股颓唐涌上她心头。 既有程青搭把手,几人的行李锱铢也不多,只轻车上路,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 这宅子,又重新托付给了虞家原本在京都的下人。 几人在程青的催促下上路,临了上马车之际,虞明窈回身看了看身后的牌匾,心中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只有出嫁之时,才在这宅子待了几日,对这宅子,自然感情不深。可这世不一样,她在这,几乎度过了她这两世,最快活的一段时光,让她就这么抛却这段回忆远去,她实在舍不得。 雁月的唤声,接二连三从身后响起,虞明窈坐回马车。熟悉的风景,一点点远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既没有见到谢濯光,也没见到裴尚,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她都没见到。 “停,停下!” 一股说不出的恐慌,从她心头涌出,虞明窈伸出双手,手使劲在半空中挣扎,可除了空气,还是未能抓到分毫。 马车只略微停顿一下,就在虞锦年的指派下,继续行驶。几人所乘的马车,像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道路尽头。 陆路转水路,平静的湖海,雾气升腾,波澜四起。 虞明窈立在桅杆处,看熟悉的水面,一点点往后,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何滋味。 这条京都通往苏杭,唯一的运河,在她上一世的记忆中,本甚少有存在感。 只是……这一世,实在来了太多趟了。 上一次,和谢濯光、裴尚一同返苏,仿佛还在昨日。 片刻前,她还是那个满怀期望,以为自己此番上京,就能拥有美好人生的新娘。 只是人生难料,就这么些时日,姻缘没了,腹中多了个累赘。 凸起的小腹,一点动静也无,若不是日日肿胀的双足,恶心干呕的反应,虞明窈甚至都不觉得有子嗣这事,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不止一刻,想落了这个孩子。 可人生这条道,太漫长了,漫长到她望不清后世,看不清方向。在这个满是迷雾的歧路,有一个能支撑全家人继续走下去的子嗣,总归是好的。 哀伤在她黑亮的瞳孔中蔓延,风吹起她身上单薄的衣裙,呼呼作响。红日从东边一点点升起,迷雾散去。 程青在一片清凛之气中,默不吭声来到虞明窈身后。
第84章 出事!她或许此生都见不到谢濯光了…… 他在虞明窈身后立了许久,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海风刮过,虞明窈垂在肩头的发飘了起来,转了许久才又落下。她身姿单薄如纸,程青在走向她的时候,恍惚间感觉自己像看到了世子。 很多时候,世子也是这样。面上是空洞的神情,寂静在他身上萦绕不散。他是山间月,是林间清风,唯独不是那个享有人间烟火气的人。 虞明窈转身,目光看向程青。 “怎起得这般早?”程青目光落到虞明窈凸起的腹部上,“可是身子不适?” 几人此番坐的不是商船,是官船,船上大夫医师、护卫这些一应俱全,已是最大程度上能保证她们安全的了,不大可能再出上次那般的意外。 “他很好。”虞明窈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子,“我只是心中不安。” 许是一夜未能安眠,也或许是因为程青是谢濯光身边最得用的人,虞明窈垂眸,在晨起的冷气中,将她心中的隐忧托盘而出。 “他让我就这么去了,他一个人在京都,我……” 她说到这开始哽咽,激荡的情感在她胸腔中,像是迷路的蝶潮撞向四面八方,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感官皆是那种滚烫的、忽视不了的酸涩。 她感觉自己或许此生都见不到谢濯光了。 人在关键时刻,有时候对未来,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这种不祥,从京都忽地一下戒严开始,就一直在虞明窈心头未散。 说来一辈子很长,但有时候,一眨眼就过去了。 就像她上辈子,自卑、又羞怯伴在外祖母身旁远上京都,绝想不到自己和舅舅家的女儿,此生再不复相见了。 离别时,离别随意得就像一道风,只有风过了,若干年后,隐痛才会在某个阴雨天泛滥。 原来,那时就已错过。 “你家世子真的好么?我实在很……担心他啊。” 虞明窈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她对谢濯光最真切的心意。 被抢亲时的怨恨是真的,此时的担忧也是真的,同床共枕的夫妇,纠葛羁绊,哪是短短两句就能说得清的。 风声呼啸,日出之际,寒意趁着最后的时间,也来了。 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寒,程青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虞明窈略显苍白的面色上。 前两天还好好着的人,只两夜,眼底便已泛青。 夫人是真的想念世子啊…… 意识到这一点,愧疚再次向程青袭来。他深吸一口气,默不吭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锦囊。 “这是世子嘱咐给您的,说让您到了苏州再打开。” 虞明窈怔怔,从他手中接过。 掌心触感,细滑柔软,可当虞明窈攥紧这个该死的锦囊时,一股恨意,却抑制不住从她心底涌出。 装什么深情! 明明做好老死不相往来准备的人了,现在还做这些多余的作甚! 明明…… 虞宅离他那,那般近,几步路的事,这人近九十日不来,现要整这些…… 泪光在她眼角隐隐闪现。 程青见她这一副恨不得将掌中之物扔了的模样,生怕虞明窈真扔了,他赶紧出言:“世子说这锦囊非常重要,让您务必留心,事关裴公子,一定要到了苏州,才能打开。” 程青一脸紧张,话毕,虞明窈慢慢抬起垂下的眸,一双黑亮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看向程青。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程青的心,不由自主也提起了。 在他的注视下,虞明窈笑了一笑,好看的眉眼,全是讥讽。就在程青嗓子眼都快跳出来时,她笑意不改,垂眸,纤细的手指果决将锦囊拆开。 “……” 程青一下心如死灰,虞明窈连给他阻止的机会都没给。 红纸黑字映入眼中,虞明窈捏着红纸的手,开始颤动。呜咽的声响,停在她喉咙口,她越是眼睛盯着这张纸,声音就越是压抑得厉害。 这一幕,落在程青眼里,他面露不忍,目光也望了过去。 “和离书”三字一出,程青一下明了,不敢再多看。徒留虞明窈,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孤寂。 她好难过,跟嫁不成裴尚那日一样难过。她曾经以为她和他会纠缠到死,她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那样极端的人,却在她不在的时光里,学会了放手。 和离书上的字,字迹端正,笔力浑厚,可谢濯光那人,往日写字不是这般的。她那一手字,全是谢濯光手握手教出来的,他喜什么字,开心的时候,字迹俊逸潇洒,伤心的时候,字迹深到划破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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