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小,四五岁将将记事的年纪,她记得父皇会将她抱在怀里,偶尔掂一掂, 说我们小泠儿长胖了,还会用他留了胡子的脸去刺她的额头,她吃痛,作势就要哭,这时母后便会笑着斥父皇,她便趁机溜下来,拉着长姐便往殿外跑,身后是父皇与母后的笑声,她却不停,她还要与长姐一起去太明湖方许愿灯呢,可不能再被父皇抓了回去。 如今已物是人非,她收回目光,心止不住的往下坠,如今母亲的寝殿早已被他人占据。 这里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太明湖上莲花状的许愿灯万千,一盏盏浮在水面上漂亮极了,只是那里面再没有一盏是她的。 脚下不停,未到乾正殿就听到里面乐姬奏乐的声音,她深深吸了口气,由着侍宴的宫女引她入内。 殿内东武帝坐在正中高位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酒盏,看起来兴致缺缺。 她见过礼后,东武帝随意挥了挥手让她入座。 四下皆无宫外之人,只要她在中秋夜宴之时入了皇宫,他想要的仁义名声便算是达到了,自然是连句应付的话也懒得说。 今年与往年不同,沈栋被禁足,宴上的人有人欢喜有人忧,各自心怀鬼胎。 如今沈俪与沈栋那兄妹情深的戏码也没了,不免有几分冷清。 宴至将半,沈俪举了盏酒起身,唤了声父皇,先是说了几句讨巧的话,东武帝都笑着应了,家宴之上,他俨然是一个慈父。 沈俪又顺着话往下说她母后在宫里备了醒酒汤,宴后可去用些,免得来日早朝头痛。 东武帝面上的笑容不变,却不动声色的拒了,只说宴后还有折子要批。 杨妃皱了一晚上的眉终于舒展了些,抬头正对上东武帝看过来的视线。 这一幕,皇后和沈俪也都瞧在眼里,皇后手中的酒盏重重置在桌子上,而后恶狠狠地看向杨妃,宫中向来只有杨妃堪与她争,如今中秋之夜皇帝摆明了要去她那里,这要她中宫的面子往何处放? 沈泠看着面前的这出好戏,终于有心情拿起酒盏浅啜了口。 皇后以为斗倒了沈栋,杨妃就自然会跟着失宠,可这宫中雀不全是母凭子贵。 比如这杨妃母子便是子凭母贵,杨妃在东武帝未登基时便是他的王妃,后来东武帝夺权,借了皇后那边的势力,许他们事成之后一国之母的后位。 可如今事成,东武帝朝纲稳定,帝王榻侧,岂容他人酣睡? 东武帝向来擅长伪装,皇后母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罢了。即便是如今这样的情形落在皇后眼里,也不过是杨妃狐媚勾引了皇帝罢了。 杨妃那里早早便离席,她走后东武帝不久便也跟着离开了。 沈泠看着东武帝离开的方向,不禁嗤笑,这样的杀父弑母的篡权之人,竟也有真心,真是可笑。 此刻宴上的人悉数离场,沈俪与她母后一道回了凤栖宫,那个她无数次追忆的地方此刻正上演着另一对的母女情深。 宴上只剩她孤身一人,天上的月那样圆,不知父皇母后还有长姐他们在天上过的可还好?此时是不是也在想着她。 她望着那轮圆月出神,杯中的酒喝了一盅又一盅,若长姐还在定不会让她在这里独酌,小时候无论她要做什么长姐总是会陪着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走不扎实。 粟玉扶着她往宫门外去,路过太明湖又瞧见了湖面上的万千花灯,恍惚间,那湖边好像还有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长姐的声音响在耳畔。 ‘瞧,阿姐的灯和泠儿的飘在一起了呢!以后阿姐也永远陪着泠儿。’ 长姐骗人,如今还不是只剩她自己了。 她鼻尖酸涩,深深吸了口气,忍了又忍,只将眼睛憋的通红,继续往外走。 她越走越快,脚步踉跄,逃一样地想着来的城门口跑去,她不想让自己失态,更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瞧见她红着的眼睛。 出了城门望见一片漆黑,已至深夜,街上的行人早散了,灯市也结束了。 这样的黑夜于此刻的她而言,是最好的面罩,她没有坐轿子,只有粟玉陪着往前走。 粟玉提着手中的灯走了不到半刻,就见沈泠猛的夺过去吹灭。 粟玉顺着沈泠的目光往前看去,是温行。 他也正提着一盏灯笼,臂肩夹着个纸袋子,另一只手里还提了两盏花灯。 他瞧见沈泠,便向她走过来。 “站住!” 他与她隔了一段距离,顿住脚步,提着花灯的手紧了紧。 听的出她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很冷、还夹些他不曾辨明的情绪。 她是,生气了吗? 他抿了抿唇,不敢再动,轻声解释道:“殿下,这里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人看到我,不会影响到您的。” 他特意没有等在宫门口,他知道他没有身份来接她出宫,特别是在这样的日子里。 可昨日她同意了他等她回来,只要不影响到她,他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等,也是会被允许的吧? 她没有回声,他有些焦急起来,声音放的更轻,再次解释道:“殿下,很晚了,阿行见您一直不回来,有些担心,所以……” 隔着浓重地夜,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她依旧没有回声,他开始慌乱起来。 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再贸然出声,低头瞧见自己手里的两盏花灯。 今日他自己走在灯市上,周围都是全家同游,亦或是成双入对,他不愿久留,打算去买了桂花糖便回去,却被卖花灯的小贩拦住。 小贩说中秋节的花灯可保一家团圆,平安顺遂,与心中牵挂之人年年岁岁不相离。 后面的话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句年年岁岁不相离。 小贩看他松动,便问他要几盏。 于是便有了手中这两盏花灯,只是此刻他却莫名地心虚,提着花灯的手指曲了曲,忍不住想往身后藏。 “把灯灭了。” 第26章 他手上的动作顿住,片刻不曾迟疑就将手上提的灯笼熄灭。 这次他听清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覆盖在那一层冰霜之下,显得她方才声音里的冷意更像是被强硬伪装出来的冰壳。 她在难过,意识到这个,他的心骤然有些紧缩。 她没再说话,缓步走到他面前,他极力想瞧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没了灯火完全墨黑的夜,他什么也瞧不清晰。 他有些急切地开口,“殿下” 还没问出口,就感受到手上的动作,她接过了他手上的两盏花灯。 “阿行,陪我去放花灯吧。”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谁都能听的清楚,她哭了。 募得,他眼眶也开始泛酸,紧跟着她的话,他坚定地道:“好,我陪你。” 粟玉没有再跟着了,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夜里,他走在她身侧,一步之遥。 他跟着身旁的人一同沉默,身侧紧紧握着的拳,指甲嵌入皮肉,掌心黏腻,却丝毫比不上此刻他心中酸涩窒闷的疼痛。 她哭了。 自她将他带回,他从未见过她落泪。 是宫里那一群人欺负了她。 他们怎么敢的? 他的殿下,无论想要什么都该得到。 心中闪过几张脸,最后定格在沈俪身上,睫毛沉下,眼中的杀意被淹没在夜色中。 侧头看身边的人,她恍然未觉,闻得出她喝了不少酒,只安静的走着,连哭都不能出声。 他的心像被一双大手握住,窒痛难忍,想抱一抱她,想替她擦一擦眼泪。 却只能更用力的握紧手掌,任掌心的黏腻四溢。 那夜,他们回去时天色都已渐明。 他与她一起放了花灯,他们去时,别的花灯早已飘散,唯有他们的两盏始终伴在一起飘向远处。 她坐在河边就看着那两盏越飘越远的灯,像是陷入了回忆,直到她倚着树干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他才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声呢喃,“殿下,不要再忍了,阿行替你去做那些事。” …… 沈泠醒来时,只有粟玉守在殿内。 “殿下,喝盏热茶吧。” 沈泠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觉得浑身轻松,与以往饮酒后的浑身酸乏大不相同。 看了眼手中的茶盏,昨夜她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 拿着茶盏给她喂东西喝,依稀记得那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她不禁颦眉,道:“粟玉,昨夜是你喂了我醒酒汤吗?” “是行公子,殿下,您昨夜”粟玉绞着手指,说着说着又没声儿了。 是温行喂的她醒酒汤?她晃了晃脑袋,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昨夜她从宫里出来,温行好像来接她了。 她没坐轿子,似乎还去放了花灯,河边风一吹她越发晕晕沉沉,后面的事都记不大清了,怎么回府的都不记得了。 瞧着手中的茶盏,她无心细想其他,殿中不缺侍女,况且粟玉也在,怎会是温行服侍她喝醒酒汤? 心中的疑海再次翻腾,他为何总做这些似是而非的事情,身为一个谋士,喂醒酒汤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做的。 没有任何一个谋士需要凭此来笼络君心,她按下心中呼之欲出的猜测,务必将这事问清楚再说。 “为何是温行来喂?” 只等粟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便立刻去落枫院对质。 可粟玉却迟迟不开口,反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她不耐,将茶盏置在床头案上,道:“说话。” 粟玉叹了口气,吞吞吐吐道:“是……是您,您非让行公子喂的” ……她?她非要他喂的?怎么可能! 她手下抓着被子,抓了又松,松了又抓,“怎……怎么可能?胡说!” 这下粟玉急了,跺了跺脚,也不再隐瞒,“殿下,奴不敢乱说,昨夜回来后,行公子让膳房备了些醒酒汤,说喝了明日会好受些。” 说着,粟玉撇了撇嘴,接着道:“可您说什么都不要奴来喂,一定要拉着行公子不松手,还叫他‘阿姐’,说要阿姐喂才肯喝,还说要阿姐哄睡觉,然后还……” 粟玉学的绘声绘色。 “好了,不必说了!”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实在是太丢脸了,昨夜那个如孩童般撒泼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饮酒误人,饮酒误人啊。 幸好她问清楚了,没直接去落枫院问温行,想到温行,她觉得颇为尴尬。 她轻咳了两声,道:“温行他,他今日可有说什么?” “殿下,行公子今日一早便出去了,奴今日早起正巧碰见他,瞧着急匆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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