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耽误时间,暮雪索性将他们留下等讯。 开拔之前,她特意去寻了费扬古将军,请他或者他的部下看顾一二。 费扬古将军道:“这是自然,虽然我大约要回京,但尚有旧部在此,定会留神看顾公主属人。” 他喊来了一位副将,介绍与暮雪:“此人名为硕岱,正白旗出身,作战勇猛。我去之后,他暂领大营。公主若有要事,也可寻他。” 说着,费扬古将军叮嘱硕岱道:“硕岱,你要看顾好公主属人,知道吗?” 那位硕岱将军一抱拳:“末将听令!” 暮雪颔首:“辛苦。” 费扬古将军的这个人情,她立刻觉察出来,往外走时还说:“多谢费公。” “公主言重了,”费扬古驻足,望向四公主,“我知公主艰难。” 公主的年纪,同他的小女儿差不多大。且公主通身的气派,娴静、文气、带着一点忧愁,有那么一瞬让他想起姐姐,孝献皇后董鄂氏。 姐姐的童年是在江南度过的,昔年她生病之时,他跟着母亲进宫去探望。旁的什么,记得模模糊糊,唯独记得姐姐摆在小圆桌上的一副白纨扇面。 是汉语,她自己写的,病中手腕无力,字迹其实不大好看,“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单就这两句,没写完。 在姐姐出殡后,费扬古偶尔想起了那两句话,请教了先生,才知道这首小令的后文。末尾两句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那时四公主酒醉,盈盈泪光说话时,不知为何,费扬古又想起了那副白纨扇面。 费扬古叹息一声,低声对四公主道:“倘若万一,臣只是说万一,公主觉着有什么不对,立刻往归化城来。” 四公主望着他,缓缓点头:“多谢。” 迎着清晨的日光,公主的队伍开拔。旌旗飘动,红尘滚滚。 费扬古站在高处,目送着这支队伍向更远的漠北去。 正是人间四月天,青草离离,蔓延至天际。 公主走后,自己也该回京返乡了。 费扬古垂下眼帘,瞧见身上沾了一缕掉落的白发,用手捻起,静静望了一会儿。 姐姐,都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可你的弟弟已经鬓发生白,老到了可以还乡的年纪了。 然而埋骨地下的你,永远年华不老,也永远还不了乡。
第33章 白马 日光斜斜地轿帘缝隙挤进来,投在…… 日光斜斜地轿帘缝隙挤进来, 投在她的草绿色绣牡丹马褂上,一道线的光斑。 暮雪盯着那道摇晃的光斑,心情略微有些怅然。 出了归化城, 再往前度过阴山,便真是漠北了。 她兀自在轿内坐着, 忽然听见哒哒马蹄声,明显是奔到她轿旁。 喜欢这样没章法、忽然骑马伴着轿走的, 只有一个人——除了多尔济外不做他想。 果然,紧接听见了多尔济的声音:“出城了, 公主,来骑马看风景。” 队伍短暂停歇, 轿帘掀开,是一片极为广阔的草原。 “这片草原, 古时候叫敕勒川,还有诗写这里。” 多尔济骑在一匹黑马之上, 指着远处笑说:“公主学问好,看看这景和诗配不配。” 暮雪极目远眺,敕勒歌写得一点没错,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样广阔的草原, 便是单这样望着, 郁结之气也少了些。 她望着风景的时候,多尔济已然牵了一匹白马缓缓过来,后头跟着看热闹的五阿哥。 “这就是我挑中的一匹好马儿,”多尔济把缰绳往暮雪面前一递,“三岁的母马, 跑起来又快又稳,我给它起的名字叫巴雅尔,送给你。” 五阿哥在后面笑:“行啊,这名字挺好。四姐,他把快乐送给你。” 巴雅尔在蒙语里的意思,是喜悦快乐。 暮雪腼腆笑了笑,她不大习惯收人礼物,喃喃道了声谢,接过缰绳。 这匹叫巴雅尔的白马果然乖巧,缓缓朝暮雪走来。它额头上的鬃毛都是雪白的,在日光下隐隐望着像金色。有意思的是,巴雅尔有一缕较长的鬃毛被编成了小辫,真像小姑娘似的。 她把手摸摸巴雅尔的小辫,巴雅尔垂下头来,任她摸。 “这是我扎的,学了几次,好看吗?”多尔济凑过来,炫耀似的道。 暮雪扫了一眼多尔济身后吃草的黑马,他自己的马,可没有这小辫。 五阿哥笑:“四姐我告诉你,昨个儿看见他在那里,拿刷子把这匹白马刷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编了 个很丑的小辫,又散开,又重编,我看着都乐。现在你看到的这条小辫是编的第五次,我的天,敦多布多尔济可真无聊。” 暮雪瞥了一眼笑得开怀的五阿哥,实在忍不住,幽幽道:“你盯着一个无聊的人给马儿编五次小辫,难道就很有聊了吗?” 五阿哥一愣,这一下笑容转移到多尔济脸上。 “我就知道公主爱我。” “咦——”五阿哥怪声怪气,指着马儿身上那条小辫道,“你看,这一节又有点散了。” 多尔济懒得与他争辩,重新拆了又编一个,手指灵活,编起来又快又好看。 这下子五阿哥没话讲了,用脚踢踢地上的石子,装作很忙的样子。 在如此氛围下,暮雪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把手轻轻摸着巴雅尔的头,低声喊它的名字:“你好呀,巴雅尔。” “公主待它待是更温柔。”多尔济笑道,他从腰间小布袋里拿出一块糖,“你可以让它更喜欢你一点。” 暮雪伸手去接,拿糖的时候,碰了碰他的掌心,一瞬间回忆起成婚的时候递糖的事,于是故意说:“小孩子和马儿才吃糖。” 多尔济显然也想起来了,瞧着她笑。 巴雅尔对于糖是很感兴趣的,马鼻子动动,嗅见糖的气息,一口吃下去,亲昵地回蹭暮雪的手。 “公主会骑马吧?”多尔济有些不确定,没见她骑过。 “什么话,”五阿哥说,“本朝马背上打天下,怎么可能不会?” 他俩说话时,暮雪踩上马镫,翻身上马:“我会。” 从前在宫里,暮雪曾学过骑马,虽不大娴熟,但上马缓行是没问题的。 这匹白马很温驯,稳稳当当驮着她。 缓行几步后,暮雪一勒缰绳,策马往队伍前头去。 蹬蹬马蹄声里,熏风裹挟着青草的气息轻轻拍在她脸上,暮雪情不自禁弯起了嘴角。 到最前面去,她心想。于是一气向前,士兵们识相地往两边避开,为她让出了一条道。 她就这样一直策马到最前头,直至明黄龙旗大纛之下,方才止。 少了人轿的遮挡,最前头的风景甚好,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四阿哥原在前头领队,见她骑着白马过来,微一挑眉:“敦多布多尔济给你挑的这匹马确实不错,这毛色体态,堪比他们九白之贡送的。” 九白之贡?这词暮雪没听过,正欲问,五阿哥与多尔济已经追上来。 “四姐,你怎么一声不响跑这么快。”五阿哥笑道,“以前没见你骑过,还不赖。欸,你会拉弓射箭吗?几力弓啊?”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你管她能拉几力弓。” 五阿哥反应过来,哈哈笑:“四姐应该能拉四——” “胤祺!” 四阿哥冷冷的喊全名使得五阿哥到嘴边的话口风一转:“四姐应该能拉弓像四哥一样好。” 暮雪后知后觉,想起从前听过的传闻,四阿哥好像……只能拉四力的弓,作为对照,康熙能拉十一力的弓。 她低头笑了一下。 谈笑间,几人并辔领行,向草原深处去。 夜里安营的时候,暮雪私下去四阿哥的大帐,问九白之贡的事。 原来是整个漠北向康熙皇帝称臣时,康熙要求让其进贡白驼一只、白马八匹。 “是他们的荣幸,”四阿哥说,“漠北大大小小那么多部落,唯有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扎萨克图汗部有资格进贡。” “有进贡东西的资格,反倒是荣幸么?” “当然。”四阿哥很诧异的看她一眼。 这个妹妹,天资聪慧,却总在一些细微处有些模模糊糊,尤其是在有关于权力的事上,显得有些幼稚。大概是自幼所受教导的缘故。其实放在后宅妇人身上,已经不错了,但是她又偏偏想在漠北有所作为,那么这就不够了。 四阿哥沉思片刻,还是打算教一教她:“譬如说今日敦多布多尔济给你送马,因为他是喀尔喀郡王,你的额驸,才有资格送你。倘若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小子,别说送马了,就是想远远见你这个和硕公主一面,都不可能。” 暮雪立刻反应过来:“其实是作为上位者,给予肯定的一种表现。” “你这个词用得挺新鲜,差不多这意思。”四阿哥道,“况且,也不是白让他们进贡,汗阿玛回赐的礼物只会更多。” “那我,是不是要回赠他些什么?” “倒也不用单独为这点小事特意去回赠。”四阿哥道,“你跟着他回喀尔喀,就已经是彰显了他的荣耀,你若高兴,随手拿个东西赏他。” 暮雪点点头:“好。” 四阿哥看着她,问:“其实我倒摸不准,你待敦多布多尔济是个什么态度。” 他一向留神细微处,四妹与额驸寻常看着关系倒不错,但是细论起来,却好似额驸态度更热烈些,四妹倒一直有点回避。这一路行来,几乎没见过他们同帐。这不大像是情深的新婚夫妇该有的样子。 若是这个敦多布多尔济年纪大、长得丑,倒还情有可原,但并不是这样的情况。 “你不喜欢他?”四阿哥问。 不是,怎么忽然八卦起来了!暮雪有些震惊:“四哥,你说这个干什么。我喜欢不喜欢的,都改变不了什么。” 四阿哥耸耸肩道:“我只是觉得,你嫁到漠北这样的偏远之地,本来就没什么欢愉。倘若这小子能讨你喜欢,让你高兴,那也是他的荣幸。” 抛开其他乱七八糟的不谈,他希望他的妹妹,日子能够过得畅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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