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挪动脚步,跟着赵妈妈进帐去。 一见公主,曾秋华便跪下,老老实实叩首。 “多谢公主不与云起计较。” “她叫云起吗?倒是好名字。”暮雪道,抬手让旁人出去,独自和曾秋华说话。“再没旁人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曾秋华犹豫了一瞬,道:“她如此桀骜不逊,确实与身世有关。” 她再次俯首,额头贴在蓝色如意纹羊毛地毯上。 “或许公主不太清楚,我们这些陪嫁人口中,有不少是三藩旧人。” “像我与云起,便是从前平南王尚之信麾下旧臣出身,朝廷平定三藩后,我等没入官中,入内务府为奴。” 静了半晌。 曾秋华心里直打鼓,公主会如何看待他们,觉得他们晦气?不配伺候?还是斥责他们曾为乱臣贼子? 只是,也许还有一点点希望。她会看重他们的经验,愿意用他们。 虽然这个希望比较渺茫。 她倒算了,郑云起那般的心计才华,若真埋没了实在可惜。 许久之后,暮雪终于开了口。 她喃喃道,第一句话是:“好家伙,我相当于把你们从岭南带到了漠北。” 第二句话是:“这些年,你们该有多不容易啊。” 曾秋华一瞬间被泪水迷了眼。
第36章 追随 作话有拜年小剧场~ 这是一段怎样的波折呢? 曾秋华捡要紧处向公主禀报。二十岁以前, 她在岭南小有名气。曾父是平南王府中的首席大夫,她是长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 熏陶之下,可为姐妹姨母诊疗。嫁到一户有功名的人家, 也算得上荣华富贵。 然而战事一起,境遇从此完全不同。平南王败, 他们这些属臣受牵连全成了罪臣。首恶者斩,包括她的父亲。其余妻儿子女没入官中为婢, 一路为朝廷官兵押送着,送到京中。 “我先前的丈夫在战争中死去了, 因此我进京时是寡妇身份,论理, 该配人。一般是旗人家倘若有未娶妻或想纳妾者上报统领,从我们这些寡妇未婚女中配人过去。” 曾秋华眉眼低垂:“只是因缘巧合, 我与张大夫相识,他原先在太医院做事,有些贵人承过他的情, 于是求人硬要我要去。只是也因此失了前程。后来您的陪嫁户选人,就将我俩一同派来。” “至于云起,”曾秋华道, “她长于谋略, 当时王爷发动兵变囚禁老王爷夺权,她亦在场。只是因是女子身份,外人待她不过以为是一小妾。当然也正是因为此,清算时得以保全性命。” 这样漫长而波折的故事,当真说起来, 原来也不过是一盏灯烧半只蜡烛的功夫。 自宫里带出来的彩绘座架挑杆灯,烛火微微跃动。帐外朔风掠过驼铃的声响,听起来有些怕人。 暮雪望着眼前的女子,三四十岁的年纪,鬓角已有不少白发,垂落在洗的发白的旧衣上,经纬里尽编织着前尘旧事。 “昨日之事不可追,可喜你们都熬过来了。”暮雪想了想,道,“本宫赐你一坛酒,漠北的风沙大,我正缺你们这样的利落人。” 曾秋华俯首:“愿为公主效忠。” 暮雪传人拿酒时,荣儿进来悄悄说:“有位妇人,说是来与您请罪,在帐子后面跪了有一阵了。” 暮雪望了一眼曾秋华,曾秋华微微颔首,示意是郑云起。 曾秋华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人还是有点分寸。 暮雪原本打算让郑云起进来,话到嘴边,忽然改了口:“再等半炷香叫她进来。” 帐外,从缝隙里漏出的暗淡烛光照在荒漠贫瘠的地上,曾秋华盯着那土,膝盖隐隐为碎石膈着疼。 其实大帐正面,铺有一大块鹅黄毡毯,但她特意选了侧边的阴影处跪着,不至于太显眼让旁人疑惑,但知内情的人却可注意。 伍嬷嬷领着侍女搬来酒,从她身边路过时,留下一声冷笑。 活该,为了在公主面前出头,故意说怪话,显着她了! 郑云起恍若未闻,依旧神态自若地跪着。 她是在曾秋华进帐后来的,本已跪了半个时辰,自通传后,又跪了半炷香的功夫。 郑云起进帐来,布袍膝盖处明显一片灰痕,可知时实打实跪了许久。 到公主面前,她俯首请罪,跪下的动作艰难。 “多谢公主。” “谢我什么?” “一谢公主有容人之量,二谢公主为奴才考虑。”郑云起道,“若真有幸为公主效劳,多跪些时候也好不如此遭人恨。” 暮雪笑起来:“果然聪明。” 她转头向曾秋华说:“你扶着她坐下吧,慢慢的。” 曾秋华再次叩首道谢,落座之后,道:“奴才想,秋娘大概将我们的过去,都说与您听了。奴才是被指给一个六十岁的低阶旗人做续弦。然后没两年他死了,他的儿女把奴才退回内务府种菜,而后就跟着到了您的队伍里。” 她的态度倒是坦坦荡荡:“之前奴才是真的以为此生大约就这样了,只是见了您,又觉得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奴才斗胆,殿下是要做额驸的月亮,还是喀尔喀的太阳?” 暮雪并不直接回她,只是问:“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 “各有各的法子和路数。”曾秋华道。 “若愿做月亮,则额 驸身上需多下功夫,每逢佳节向京递请安信,日子倒也安稳。” “可若是想要当太阳——”她抬眸,“无外乎八个字,与人为善、积蓄力量。恕奴才直言,您如今可用之人实在太少了。真正毫无毛病才干兼备的官员,全然不会派到您身边。八旗士兵更是不可能任您所用。您的家底,只有一个长史两个侍卫带些家丁,身边这几十个嬷嬷太监,外加我们这百来口陪房。” 曾秋华笑道:“若不是这个情形,奴才也不敢行险事在您面前出头。” 这人倒是将她的处境看得很透彻。 她现在的困境,在于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但凡有选择,哪个人才宁愿京城不待跑到漠北?即使是暮雪的长史,别看有个四品官的名头,要是此时四阿哥开口愿意接人,他四品乌纱帽不要了也宁愿去四贝勒府当个小官。为什么?有前程啊。 那些世家大族也多半是此想法。即使是暮雪的外祖家也一样。她跟五阿哥闲聊时才知道,原来郭络罗氏已经向他请求过,等五阿哥返京开府,就让郭络罗氏家族的人到他府上做长史。 暮雪当时听了,心里有些不舒坦,她在京中的公主府特意设宴邀请外祖家来,结果谁都没提想要跟着她做事的。她是和硕公主,位比郡王,但即使自己的亲娘舅,也会把贝勒爷排在她前头。 可单凭她一个,独木不成林,想要做什么事,实在太难。 暮雪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是,这确实是我现如今的难处。” 她温和地看向两人:“然而我相信德不孤,必有邻。你们二位不就愿意在我身边辅佐了么?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我也期待着二位将来为我带来更多助力。” 公主这般态度,明显就是将她们视作幕僚相待。 这可是从前没有的机会。 曾秋华与郑云起闻言,对视一起,默契起身相拜:“愿效犬马之劳。” “行了,犬马也是要吃东西的。”暮雪上前,一手挽曾秋华,一手挽郑云起,兴冲冲道,“正好,我之前备了黑芝麻糊粉与藕粉,说起来都是南国滋味,正巧你们来了,就一起吃。” 话题忽然从严肃转为轻松,曾秋华与郑云起都有些愣。 公主是真的叫人弄了三份黑芝麻糊与藕粉,另外热了甜牛奶赏给她们。 说是远嫁一方的公主,算起来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郑云起吃着糖水,心都柔了一分。 饮罢糖水,残留的甜意还未散去。时候已经不早,曾秋华与郑云起欲告辞,公主却忽然喊住了她们。 她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上前。 侍女手中托盘里,竟然是两个艾灸包。 暮雪拿起来,亲手递给郑云起,叮嘱道:“回去好好敷一敷膝盖,不然会疼的,明天还要赶路呢。” 很轻很轻两个艾灸包,散发着淡淡艾叶气息。郑云起愣了一瞬,双手接过:“多谢公主。” “我也听说风沙中你仗义保护人的事。”暮雪道,“这样很好,有你护着他们,我很放心。” 从公主大帐出来,两人相伴而行。今日无星也无月,夜空中是厚厚的絮絮的云层。 除了两旁点燃的灯火,没什么光亮。 曾秋华叹道:“被选中远赴漠北之时,没想到还能有如此奇遇。” “距离不是问题,最要紧的是人。”郑云起道,“公主是个人物。” “哦,与你曾侍奉的那位相比如何?” 她从前侍奉的那位,郑云起想到往日旧事,摇摇头道:“完全不同,小王爷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刚愎自负。囚父叛君,想做就做,投降了又反叛。但凡愿意听几句,凭借他从前在先帝身边做护卫的情谊,何至于沦落到这个结局,连带着我们这些人都……哎……” “而这一位——” 她琢磨了一下,道:“有些类似刘皇叔。” 这一路行来,郑云起暗中观察,公主确是弘毅宽厚之人,最难得是,虽贵为公主,她竟然奇异的没有王孙公子那种高人一等之感,反而愿意关心庶民百姓。也是奇怪,刘备是编草鞋、过过苦日子出身,可四公主却是养尊处优,不知如何也能有如此心境。 曾秋华赞同:“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相似。” 她微微有些感慨:“只是公主仁德有余,可有些时候,野蛮比仁德更有用。” “有些事需得残酷手段方才推行得下去。”郑云起道,“如今我在公主身边,不正好能补足这一点?我反正不怎么怕死,也狠得下心。” 曾秋华听到这,脚步一停,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前个儿某位姐姐还在骂我,‘做梦遇明主’,结果不过与公主打了两个照面,连商鞅也愿意为她做了?” 郑云起也是一愣:“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到,哈,还真是。” 遥遥可以瞧见陪嫁人口的帐篷,有两个孩子很兴奋地谈论着牛肉干的口味,一个说“五香的好吃”,另一个说“辣味的才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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