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桑澜将弟弟背回自己的小院。 刚将他安置好,一道黑影从房梁处跳了下来。 喵。 月色下,一只肥胖的三花猫对着桑澜嗷嗷地发了一通脾气。 桑澜伸手挠它的下巴:“菜包,我和书呆子生病了,在医馆住了几日,我不应该这么晚回家的,这就给你取小鱼干。” 钥匙插入柜门,桑澜拉开柜门,扑面而来的鱼腥味,一排鱼干,从小到大,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排。 菜包从桑澜的怀中挤了出来,走到最大的鱼干面前,伸出爪子推了推,转头看向桑澜,颇有一副你供大爷我吃好喝好,大爷就不跟你计较。 桑澜对此习以为常,她取下菜包要的鱼干,菜包顺嘴叼住,生怕她后悔。 但它没扒拉两口,弓起了身子,浑身毛发树立,冲桑澜身后发出警告声。 “小野猫,你养的猫儿好聪明,从哪得来的?” 熟悉的气息让桑澜眉头一紧,他何时追来了? 白发少年从房梁上跳下来,坐到床头:“小野猫儿,你身上有股药味。” 桑澜明白,这是在说她如何暴露的行踪。 白发少年伸手摸向弟弟的脖颈:“他是你什么人?小情郎么?” “放开他。” 桑澜拍了拍菜包,它叼起鱼干,识相地钻进桑澜为它单独修建的地道,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 “他死,你也死。”她拿出挂在鱼干身后的短刀,对着白发少年。 “姑娘,我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当真。”白发少年松了手。 “前两日,你欲置我于死地,也是玩笑?” 白发少年指着昏迷的弟弟:“他姓慕容,名莲笙。我是他表哥,卫安晏。我姑姑去世后,姑父来信说莲笙身体不好,送到乡下庄子养病去了。我回家找不到他人,所以特意来此地寻他。” 桑澜与弟弟相处的三年间,他始终不肯告知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肯说为何被关在这里,日日受人磋磨。 他只说他有苦衷,怕给她招来祸事,只要等到了人,就会从这里离开。 她第一次知晓了弟弟的名字。 慕容莲笙,真好听。 一想起他受的苦难,桑澜没忍住替莲笙质问道:“真有你这门亲戚,他何至于活的不如一条狗!” “狗?”,卫安晏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两人争执声吵醒了床上的人。 慕容莲笙迷迷糊糊间,先唤了一声:“阿兰姐姐。” 他睁眼看见白发少年,双眼眨了眨,嘶哑的声音带着些疑惑、欣喜:“表哥?你来了。” 仅说了两句话,又昏睡了过去。 卫安晏冲桑澜一挑眉:“他叫我表哥,你该信了吧。” “他还叫我姐姐呢。这位表哥,信呢?”见他双眼茫然,桑澜双手一摊,“这三年来,他托我往镇外送信,一年不下二十封,你可曾收到过一封。” 莲笙刚刚唤白发少年的语气,显然是没有防备的,这足以证明他们是相识的,甚至关系要好。 但真有那么好,他何苦被人折磨至此。 更何况,肩头尚未愈合的伤口提醒着桑澜,名为卫安晏的白发少年不是个善茬。 卫安晏:“我确实不知。” “这位表哥,我初到玉溪镇,撞见他被一人用刀挑断脚筋,那人还命婆子用铁链拴住他。用铁链拴住一个瘸子,何其可笑。” 桑澜紧紧盯着卫安晏的脸,他的双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继续道:“婆子一日只给他吃一顿剩菜,若是想不起来,便不给他吃饭。生病无药可治,天冷无衣可添。” “挑断他脚筋的人,每月都会带下人来院中寻酒作乐,用鞭子抽打他,让他在院中爬。” 桑澜窥见他眼尾逐渐显露的泛红,看来是真不知情。 卫安晏反过来质问桑澜:“你为何不带他走?让他在此地被人百般折磨,你就是这么当人姐姐的?” “呵,是我不想带他走吗?他执拗得很,他不肯走,他说他要在这等人。”桑澜冷哼一声,“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 “莲笙在玉溪镇整整等了你三年,而我在这里陪了他三年。莲笙体弱多病,需要草药续命,我上山采药打猎,外出走镖行商,这才养活了他。” 第3章 昭和公主 卫安晏察觉自己的失言,先道歉:“对不住,是我误会了姑娘。你与他萍水相逢,为何帮他?” “他救了我的猫,菜包。又唤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不能弃他而去。”桑澜将药包扔入卫安晏怀中,“我守了他三年,他等到了你,那我就走了。” 她冷静下来,顾医师说京城来了人寻她,她得走了。 带上莲笙,她怕害了他。 卫安晏将药包放到一旁:“你救了莲笙,于我卫家有大恩,倘若你随我们回京城,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我不稀罕。” 整间屋子中,唯有她窸窸窣窣的忙碌声。 卫安晏见她当真要走:“姑娘,你遇到难处,可上京城镇远侯府。” 桑澜敲了敲门口的小木板,菜包跑了出来,抓着她的裤腿直往上窜,直到桑澜将它藏在大氅里。 临到门前,桑澜再回头看了一眼慕容莲笙:“日后,你待他不好,我会带他走。” 一人一猫,从雪夜中消失。 卫安晏环顾四周,小屋简陋地出奇,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为过,墙上挂着簸箕和渔网。 桌案上有些许纸张,上面有涂写,应当是练习的废纸。 他拿起来,狗爬的字迹一入眼,刺得他睁不开眼。 转了转屋子,见表弟没有醒来的意思,他借着烛光翻起纸张,上面写了一些话: 师父,今天菜包偷吃了一条大鱼,将一只死耗子放在我的床头。 …… 卫安晏揉了揉被桑澜掌击的小腿,一道人影敲门步入门中:“主子,她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继续派人跟着,不要被她发现了。” “主子。” 那人停留着不走。 卫安晏:“何事?” “端亲王世子在来玉溪镇的路上,他要找一位带着猫脸面具的姑娘。属下认为,端亲王世子找的人,应当是阿兰姑娘。” 阿兰姑娘与端亲王府有关系?难怪他提起回京城过富贵日子,她那副不屑的神情。 卫安晏在医馆外,目睹阿兰姑娘抱着药从镇外回来,一路上跌跌撞撞,却始终护着筐中的草药。 老医师与老婆子的话,他听得清楚。 这些年,若不是阿兰姑娘一直照顾莲笙,莲笙怕是很难活到现在。 既如此,他就帮她一把。 卫安晏扶起昏迷的慕容莲笙,吩咐属下道:“不要留下痕迹,包括她的痕迹。” 数十里之外,一叶小船顺水而下。 桑澜啃着肉干,菜包趴在她温暖的臂弯里,打着呼噜。 翌日,天光大亮,玉溪镇中。 悠悠笛声从马车中传出,狐裘大氅少年身姿挺拔,手中把着横笛,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清冷疏离眸光像皑皑冰山。 他手里握着一张,与桑澜一样的猫儿面具。 王府探子查到此处确有位带着猫儿面具的少女,可一细问,都说没见过。 一人说没见过,倒也正常。 但所有人都说没见过,一致保持沉默,那就稀奇了。 从小山村一路查到这里,中途路过西山山脉,关于桑澜的线索就断了。 早知如此,之前就不烧她的消息。 马车外有人敲了敲窗户。 笛声断。 “有线索了?” “世子,镇远侯府的卫小侯爷在鸿来客栈。” “卫安晏刚回京,他来此地做什么?” “卫小侯爷也来寻人,他的姑姑早年嫁与成化侯,诞下一子名为慕容莲笙。卫家的姑奶奶故去后,成化侯抬了妾室为正妻,慕容莲笙被送到此处…” 侍卫还要细说,他抬手制止:“旁人的家事,与我们无关。尽快找到桑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挖出来。” 鸿来客栈中。 慕容莲笙醒来,对上白发少年。 “莲笙,你终于睡醒了。” “表哥。”慕容莲笙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白发少年捂住了他的嘴,“大夫说我去的及时,你这嗓子总算保住了,别再讲话了,有事同我比划。” 慕容莲笙推开他的手,以水为墨,在桌上写:阿兰姐姐,在哪。 他记得,他被父亲罚跪,晕倒前看见了阿兰姐姐朝他奔来,还听见阿兰姐姐唤他的名字。 中途醒来过一次,隐约听到一位老者对阿兰姐姐说,想治好他的病,得到悬崖峭壁上取药。 再后来,他已经不记得了。 “我去时,你在雪地里。”卫安晏装作全然不知,别过头,望向屋外。 慕容莲笙怕他不知,再次写下:猫脸面具。 卫安晏摇头,反问道:“多大年纪?是老是少?” 见表兄真的不知,慕容莲笙望着桌上的水字出神。 屋里的炭火很足,以至于桌上的水字很快就消失不见。 “莲笙,想什么呢?” 卫安晏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小碗,用手掌感受了碗的温度,确认不烫后再端给慕容莲笙:“我记得,以前每逢过年,姑姑总爱做八宝甜酪给家里人吃,这炖得软乎,莲笙快尝尝。” 提及母亲,慕容莲笙回神,再写下:我的东西。 卫安晏掏了掏耳朵:“你有什么东西?一床烂被子?” 慕容莲笙瞪了瞪表哥,接过八宝甜酪,小口吃着。 “行,我派手下人去取。你小时候吃饭跟抢劫似的,如今却文雅起来了。”卫安晏自己盛了一碗,大口吃着里头混着果料的糯米。 直到下属将慕容莲笙的打包东西送来,慕容莲笙才肯启程。 卫安晏见他将一个火折子握在手心,不由得发起牢骚:“你为个破火折子,至于吗?” 慕容莲笙将火折子放入怀中,写下:阿兰姐姐,救我命。 “我帮你找找她?” 慕容莲笙写下:你来,她会走。 卫安晏本想说:你们俩但是挺默契。 话到嘴边,他又咽下了,转而说起其他事情:“我与父亲驻军北边,边关战事又吃紧,年年打仗。莲笙,对不住,是哥哥回来晚了。” 慕容莲笙摇了摇头,又写下:一家人,平安。 卫安晏瞧着瘦骨嶙峋的表弟,他过得不好却仍然惦念家人,鼻头一阵发酸:“莲笙,以后哥哥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 “它想挠我,它好大的胆子。”裹着棉被的少女吸着鼻涕,她与湿淋淋的三花猫隔着桌案对峙。 一只手将菜包捉走。 “姑娘,方才可是菜包救了你,你不要不识好猫心。”桑澜用一团布保住菜包,仔细为它擦去毛发上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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