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有打击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事情都已经定下了,再怨恨,也断是不能的。 * 中秋过了之后天气便渐渐凉快了起来,那日也好在陈怀衡只往妙珠的手上招呼了一下,疼了两日过去便没了痛觉,她被陈怀衡调了回去,八月二十便是三年一回的秋闱,陈怀衡也渐渐忙碌了起来,负责秋闱礼部的人时常会往乾清宫跑,和皇帝商议着关乎秋闱的事。 眼看空气中寒气渐重,妙珠服侍陈怀衡穿衣的时候便多问了一嘴。 “陛下,天要凉了,要让內侍监的人送秋衣来吗?” 妙珠跟在陈怀衡身边也有好些时日了,即便说他的脾气叫人琢磨不透,但妙珠大致已经摸出什么话是能说的,而什么话又是不能说的了。 总之,她尽心尽力当好他身边的宫女就行了,唯一要做的能做的,便是服侍好他。 陈怀衡“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妙珠又道:“陛下这几日忙着秋闱的事辛苦了,奴婢到时候去尚膳监端些补汤过来,将好天也凉了。” 陈怀衡又是“嗯”了一声。 近些时日倒是上道,人也机灵了一些,不用旁人说一句,她去做一句,倒是会主动做些事情去了。 陈怀衡穿好了衣服之后,眼看快到卯时便往太和殿上朝去了,妙珠送他去了皇极门便回来了。 回到乾清宫撞见了卿云,见她神色些许凝重,像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妙珠一问过后才知道,原是昨天夜里有个守夜的丫鬟,惹了陛下不快,被拖出去杖责五十,没挨过去,便死了。 妙珠昨个儿夜里睡在配房,对寝殿那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丝毫不知道在她熟睡之时,竟有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乾清宫已经很久没出过事了,久到她都快忘记了陈怀衡是那样可怖的人,她都快忘记,从前的时候陈怀衡就是这样动不动地打杀人。 妙珠想起早晨服侍着他的时候......那时候,陈怀衡就如同往常一样,她和他说了两句话,也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妙珠问卿云:“这是犯了什么事......竟要罚五十板子啊。” 卿云道:“陛下起夜的时候,没能及时醒来,就打死了。” 妙珠一时语塞,良久才吐露出几个字:“就只是这样啊......” 哎,就只是这样。 第一个人是怎么死的,难道她还不知道吗? 妙珠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就是因为她不小心系错了腰带,就被砍断了双手啊。 妙珠回想起早上给陈怀衡献的殷勤,身上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她问卿云:“死了以后会去哪里了呢,会有人来收尸吗?” 卿云摇头,“还能去哪里,裹上草席跟在净车后面运出宫去,就丢去了乱葬岗。” 卿云看出了妙珠的害怕,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莫要怕,陛下待你倒是仁善的,你瞧瞧,你不是也经常犯错吗,陛下何时又要了你的命。” 妙珠莫名想起了那日中秋夜,陈怀衡对她说的话,他说,他便是时常恐吓于她,可她又何曾真的断过手脚呢。 福至心灵,妙珠此刻竟吐出了卿云以前常说的那几个字。 “陛下仁慈。” 这话来的极其突然,妙珠没有知觉的就猝然从口中吐露出了这四个字来。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眼中浮现上了一片惊骇,可转瞬之间竟又化为了一片可笑的庆幸。 好在,陛下仁慈。 她大概是明白了卿云为什么总会说这样的话了,陛下不见得多么的仁慈,只是,这些话,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毫无防备就从嘴巴里面跳出来。 妙珠不曾和卿云多说下去,她还不曾用过早膳,现下回去配房寻了荣桃,以往她们两人都是趁着陈怀衡上早朝的功夫去用早膳。 荣桃坐在房中,瞧着有些心神不宁,甚至连妙珠回来进门都不曾发现。 妙珠坐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拱了拱她,问道:“在想些什么呢?” 荣桃这才注意到她从外头回来了,她瞧着有些不安,咬着手指。 她问妙珠:“你听说了吗,昨日夜里死了个人。” 妙珠道:“方才时候听卿云姐说了。” 荣桃大概是有些害怕,她道:“妙珠,我会不会也快要死了。” 荣桃觉得,说不定哪一日,自己也要这样忽然地就死了,本来这段时日还算安静,乾清宫也没流过什么血了,可是昨日的事情就像是一记警钟,沉沉地敲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妙珠怕,荣桃更怕。 妙珠抱着荣桃,拍着她的背安抚,就像幼年那样,拍着小妹的背,她安抚着她,说不会死的。 荣桃也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将妙珠当成了最后的浮舟,她拥着她,紧紧的。 晨阳万丈,透过大开的窗棂,均匀地落在她们的身上,妙珠抱着荣桃,忽然出了声道:“荣桃,以后别去找他们了行吗。” 荣桃的脑袋靠在妙珠的肩头,她愣住了片刻,可是很快就明白了妙珠的意思。 他们....... 太皇太后的人。 妙珠依稀记得,一开始她们几个被陈怀衡选来乾清宫前的那段时日,太皇太后来找过其中几个宫女说话,荣桃也去了。 妙珠时常会见荣桃出门,也不知是做些什么去了,只是回来后,手上便多了些好东西,那个时候,荣桃瞧着又高兴又害怕。 她也去找他们了。 妙珠抱着荣桃,她说:“会死的,荣桃,不要继续了。” 荣桃没有挣脱妙珠的怀抱,她被妙珠说破了心事和秘密,没有不安,没有羞恼,反倒是长长地松出了一口气,气松了,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 她无声地落泪,道:“妙珠,没办法了,事已至此,我停不了了。你别担心我,便是真死了,也算值当了,我拿了不少的好东西,到时候换成银子,也能有好一些,我大概是送不回家去了,到时候你帮我给爹娘吧。” 荣桃害怕,却也只是害怕罢了,她害怕的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噩耗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至于死,她再怕那也是没用的了。 妙珠听到荣桃的话竟兀地生出了一股恼怒怨恨,她恨她到了现在还想着他们,她松开了她,看着她道:“你管你自己行吗,还管劳什子他们呢!” 荣桃从没见过妙珠发脾气,这么久来,是头一回。 她无助地唤她。 “妙珠......” “妙珠......” “阿姐.... ..” “阿姐......” 妙珠望着眼前的荣桃,不知怎地竟又想起了小妹,眼前的荣桃竟和记忆中的人重合到了一起。 小妹病得快要死了,她躺在她的怀中,无助地喊着她“阿姐阿姐”,那双像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无力地看着妙珠。 小妹偷的那个月饼,最后还是害她送了命。 她被人抓了出来,然后挨了顿打,那一打就把她半条命打丢了去,后来,小妹也因此染上了倒霉的热病,怎么也救不活的热病。 她躺在妙珠的怀中,整张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肉,那张小脸因着染了病,一直以来都是红扑扑的。 小小的人靠在妙珠的胸脯上,抓着她的手,一直低喃着。 “阿姐阿姐......” 她叫了妙珠多少声,妙珠就应了她多少回。 最后小妹实在要没气了,却还是放心不下她们两个的傻子娘。 “阿姐,娘是个傻子,你长大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让旁人欺负她了。” 妙珠骂她:“你都要死了,你还想她做什么!” 为什么要想着他们那些没心没肺的人,为什么要一直念着他们呢? “你若是死了,我也不管她了,我就要一个人跑走了。” 她早就想跑走了。 早就。 她受够了他们打她,受够了懦弱的母亲,发病的母亲,受不了她每回都要将她打得落泪。 若不是小妹,她就要跑走了。 妙珠恐吓着小妹,你若是死了,我就要走了。 然而,小妹听完了她这句话,却还是喘不上最后一口气。 忽地,死了。 妙珠到了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到死都在想着别人。 她看着荣桃,想起了小妹,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小妹死了有七年了。 妙珠没有一天不想她。 荣桃很像小妹,哪里都很像,看到她,她就觉得是在看小妹。 可伤心也只是转瞬即逝,最后到底是没敢哭多久,因为快到了陈怀衡退朝的时辰,她得过去候在他的身边了。 妙珠抹干净了眼泪,也不再看荣桃是何表情,便匆忙离开了这处。 陈怀衡刚下朝回来,看了眼跟过来的妙珠,他似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眼中甚至看不出什么其余的情绪。 一直到下午申时,妙珠为他磨着墨,陈怀衡突然开了口。 “汤呢?” “嗯?”妙珠一时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陈怀衡眉头微蹙,问她,“今晨的时候不是说好要给朕去端汤过来的吗?” 果真是说过就忘,到了现在也没见到她说的东西。 经她这么一提,妙珠这才想起来,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妙珠忙道:“陛下若是想用,奴婢现在就去尚膳监。” 陈怀衡到最后也没说他要不要用,却放下了手上的奏章,对她道:“你知道了。” 早上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他早朝回来后,她整个人又跟丢了魂一样,那应当就是知道昨日夜里死了人了。 他口中的那四个字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她肯定是知道了。 陈怀衡不咸不淡道:“犯错的又不是你,你何必怕成这样。” 她何必呢。 不过,若是被他知道她也敢来背叛他,那她一定会死得比那些人都要凄惨。 毕竟,那些人太过拙劣,他没有被她们欺骗过去,可若是她,那便不一样了。 妙珠垂着头,沉默良久。 陈怀衡等不到她的回答,看不到她的表情,渐渐没有了耐性。 他命令:“抬起头来,说话。” 妙珠听他的话抬头,可还是说不出话来。 陈怀衡等不到哑巴开口,竟难得没有生怒。 他只是问妙珠:“你知道死的那个宫女是谁的人吗?” 这里是乾清宫,有护卫,暗中说不定还有锦衣卫潜伏,这里面发生的事情,不可能躲得过陈怀衡的眼睛。 妙珠还知道他很聪明,毕竟十岁登基的少帝,还未弱冠就已经站稳了脚步,十六岁亲自出征北伐,驱逐蒙古骑兵,大获全胜,又在文官当道的复杂朝堂上有着相对的话语权......这等心性,绝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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