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这不安从何而来,他一时说不上,只是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三月,南单果然大举来犯。 剑南道的边军已提前做好准备,安南城坚壁清野,战事刚起,捷报便纷至沓来。 金吾卫接连入宫,带来的是南单军节节败退的消息。 朝中大臣的脸上露出振奋之色,殿中一片欢欣鼓舞。 可是,就在这捷报连传的第三日,一道密报悄然送入宫中。 赵怀书第一眼看到密信时,指尖微微一颤。 充州发现瘟疫。 他的呼吸一滞,猛地抬头看向信使。 他匆匆推开殿门,快步入殿:“陛下,充州发现不明疫病,已有多人身亡!”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连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赵怀书的目光落在地上身上,锃亮的玉石面倒影出皇帝铁青的面色。 他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充州的渭河两年前已被打通,连接永州、化州、充州,充州正是边境水源的上游! 这个消息一出,殿内群臣哗然。 “若是这疫病经由水源传播,那……”有官员声音发颤,脸色煞白。 一旦水源遭到污染,沿岸几州百姓皆会陷入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猛地放下军报,沉声道:“传令,封锁充州!” 关宁抬眸,目光如深渊般幽沉,缓缓开口:“陛下,必须即刻派遣太医署前往查明疫病,并下令各地严密监测水源。” 皇帝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带丝毫犹豫:“即刻传太医署全体大夫前往充州!” 这一刻,朝堂上无人敢言。 方才还沉浸在捷报中的朝臣们,此刻脸上尽是凝重与不安。 胜战固然可喜,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便足以让胜利的喜悦化作乌有。 风雪未停,长安的天色却已彻底变了。 第85章 左相与右相(3) 御座之上的皇帝眉头紧锁,目光沉沉扫过殿中众臣。 自皇帝说完派御医前去疫区后,殿内已是一片死寂。 充州暴发瘟疫,皇帝派御医过去,自然会派奉使一同前往,那那边水域发达,都不知道哪里是重疫区,或者哪里都是疫区。 皇帝放下密报,环视朝堂,语气沉稳却不容拒绝:“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一名奉使前往充州,诸位爱卿可有愿往者?” 寂静无声。 无人敢接话。 即便是早已身经百战的将领,也没有人愿意去那片疫病肆虐之地。 没人愿意踏入这片生死未卜的凶险之地。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的目光从一个个低垂的头颅上掠过,眼底的失望越来越深。 正当他即将开口之时,一道清朗的女声在寂静中响起—— “臣愿往。” 满殿文武震动,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那身着八品官服的女子——关宁,她立于文臣之列之中,缓缓地走出,神情沉静,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赵怀书目光一动,指尖微微收紧。 皇帝亦是一怔,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似乎未曾料到竟会是她站出来。 他盯着她半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可知,此行危机重重,若瘟疫蔓延,恐怕……” 关宁抬起眼眸,目光清澈坚定。 “臣知。”她语气平稳,“但臣更知,若不尽快控制疫情,瘟疫便会顺着渭水南下,届时死伤者将不计其数。陛下让臣入朝为官,已是莫大的恩典,臣亦愿竭尽所能,为百姓分忧。”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皇帝盯着她,眼神微微闪动,似乎仍是不解:“你不害怕?” 关宁神色不变,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陛下,臣幼时曾染天花,幸而熬了过去,如今早已无恙。”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天花一病,得过一次,便不会再得。既然臣已经染过如此疫症,想必臣对其他疫症亦是如此,那臣自当义不容辞。” “且臣年幼在宁州也跟着大夫后面耳濡目染的一段时间内。” 朝堂上,众人哗然。 赵怀书蓦然抬头,盯着关宁的侧影,心中微微一震。 皇帝亦是动容地望着她,指尖缓缓摩挲着御案,良久,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竟还懂医理?” “略知一二。” 殿中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许多臣子看向关宁的目光已然不同。 瘟疫之事本是大忌,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却主动请缨,且并非鲁莽,而是有自己的考量和理由。 皇帝微微眯眼,良久,终于沉声道:“好!朕准你为奉使,前往充州!” 他话音刚落,便立刻吩咐道:“太医署即刻准备药材,全军上下严阵以待,务必尽快控制瘟疫!” “臣等遵旨!” *** 朝会散后,关宁刚走出大殿,便被宣召进了宣政殿。 皇帝负手而立,身影被窗外映入的雪光拉得修长,显得格外沉默。 关宁缓步上前,行礼道:“陛下。” 皇帝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你可知,这次前去,或许便再无回来的机会?” 关宁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沉稳,轻声道:“臣知。” 她眼神中并无半分犹豫,甚至比朝堂之上更加坚定。 皇帝盯着她,眉宇微蹙,似有些不解,又似在试探什么。 沉默良久,他忽然道:“你可有想要的?朕允你。” 关宁一愣,随即抿唇一笑,神色柔和。 她知道皇帝的心思。 此去充州,生死未卜,他这是在问她——有什么未了的愿望。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得了天花就不会再得天花了。 谁敢拿命去做赌注? 关宁垂眸,沉思片刻,缓缓道:“陛下,臣有一愿。” 皇帝看着她:“你说。” 关宁轻声道:“臣幼时亲族皆亡,无人替臣取字。如今臣蒙陛下恩典,得以入朝为官,臣已为官两载,偏偏连个字都没有。” 说着还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臣斗胆恳请陛下,赐臣一字。” 此话一出,皇帝怔住了。 他原以为她会求权、求恩泽、求家族复兴,可她却只是求一个字。 求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字。 皇帝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宣纸上缓缓落下两字—— 太真。 笔锋苍劲,力透纸背。 他放下笔,缓缓道:“太真。” 关宁望着那两个字,目光微微一震。她缓步上前,双膝跪地,深深叩首:“臣,谢陛下赐字。” 她的声音坚定无比,像是将这个名字刻入灵魂。 皇帝看着她,目光深邃莫测,半晌,低低一叹:“去吧,朕等你平安凯旋。” 关宁缓缓起身,望着他,微微一笑。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 三月初,春雪消融,渭河暴涨。 周县地势低洼,自渭河改道后,原本赖以生存的农田多被官府强行征收,围堤修得潦草,每逢雨季便水患不休,百姓苦不堪言。 今年冬日雪势极大,如今雪水混着春雨灌入河道,河水比往年更为汹涌。 此时的县衙,烛光微微摇曳,映得案上的公文层层叠叠,洇开的墨迹透出一股潮湿的寒意。 县令齐锐正伏案疾书,一旁的书吏小心翼翼地研墨,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齐锐眉头紧皱,目光紧盯着手中的公文,里面详细记录着各乡各里的受灾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县尊!” 县丞王肃匆匆闯入,脸色苍白,额上沁出冷汗,语气急促:“小禾村……小禾村恐有异变!” 齐锐倏地抬头,神色一变。 “什么?” 王肃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语气低沉:“刚刚有快马来报,说小禾村有人接连发热、呕吐,身上多数出现异状甚至已有村民身亡。” 齐锐猛地站起,目光凌厉:“可派人前去探查?” 王肃额上冷汗更重,声音发涩:“已去查探,村中至少有十几人病倒,且情况极为严重……县尊,恐怕是疫病。” 疫病二字一出,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书吏悚然一抖,连忙后退一步,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瘟神的阴影。 齐锐目光深沉,沉默片刻,忽然大步走向外堂。 王肃见状,急忙拦住:“县尊!您不能去!” “为何?”齐锐语气森冷。 王肃脸色煞白,咬牙道:“疫症蔓延极快,一旦感染,性命难保!县尊您乃一县之长,岂可轻涉险境?!” 齐锐冷笑一声,眼中怒意隐隐翻涌:“本官若不去,谁去?!” 王肃语塞。 齐锐眼神犀利,扫视堂中众人:“现在是什么时候?百姓生死攸关,我若在衙门里坐视不理,又如何面对这一方父母官的职责?” 王肃还想再劝,却被齐锐厉声打断:“王肃,你若怕死,可留在县衙,但本官不能!” 言罢,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衣袍翻飞。 他可以不用去 王肃僵立原地,心头微震。 县尊……真要冒此大险? 县衙大堂,气氛沉重。 齐锐沉声道:“召集全县所有医者,速来县衙。” 不到半个时辰,衙内已站满了周县的医者,几十人,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其中竟有两名女医者和两名稳婆都因着齐锐的号召来了。 然而,面对小禾村的疫情,堂中一片死寂,众人低头不语。 瘟疫,谁敢去? 齐锐目光冷冽,沉声道:“本官亲自前往小禾村,现在需要医者同行,谁愿同去?” 无人应声。 烛火微微摇晃,映得每一张脸都带着犹豫与恐惧。 齐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本官知诸位有所顾虑,然百姓病危,此时若不施治,岂不坐视他们等死?” 依旧无人言语。 齐锐扫视众人,声音微微压低:“本官以县令之名立誓,若有医者随本官前往,若不幸殒命,本官必竭尽全力抚恤其家人,绝不让你们的亲眷无人照料。” 人群中,有人动容,却仍不敢上前。 齐锐目光微沉,突然厉声道:“再加一条!谁若愿随本官前往,本官允其挂衙门医官之职,受朝廷供奉!” 此言一出,人群中终于有了波动。 “医官之职……” “若能得此官名,便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官……” 许多医者眼中闪过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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