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不太清楚,姜洄因一听“阴气重”,就晓得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叔父……” 姜洄因侧仰着脑袋回看他,结果那人一把按在她垂顺的发顶,夹带安抚的意味,又恶劣的来回揉了揉,在她生气前又撤回手,反倒是臂弯一展,之后紧紧环过她的腰。 她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地去拨开那只手。 树上寒鸦被马蹄声惊动,齐齐扑腾着翅膀飞走,留下几声“啊——啊——”的鸣叫。 这地方,太阴森了! 姜洄因老实不动了,这样有姜无相护着还没那么怕。 一直深入腹地,姜无相才勒马。 二人双双落地,姜无相拴好马,拾掇了一片空地,熟稔地用火折子点了一小堆火。 借着火光,姜洄因这才观察起周遭环境。 那森白的物什惊得她心怦怦直跳。 不远处有两个矮矮的土丘。 “叔父,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姜无相手上捻着一对烛,兀突突地立在她前方,“铭山,乱葬岗。” 乱葬岗…… 姜洄因指向土丘:“所以那是?” “你爹娘的坟茔。” “什么?” 她尚在疑惑间,姜无相已经将香烛插在土丘前,零星的纸钱铺在那小片深色的土地上,被火引燃。 姜无相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阿爹阿娘不是葬在皇陵的吗?”姜洄因整个人手脚发重。 姜无相淡淡道:“先帝与姜承安处死你爹娘后,他们的尸身和东宫其他被屠戮的人一起被扔到了铭山,景祯皇兄的一位幕僚冒死葬了他们,至于迁入皇陵,那是姜承安继位后,造了一个衣冠冢,以平旧臣的怨念。” 曾经名扬四州的景祯太子,死后落得栖身乱葬岗的结局。 姜洄因声音渐渐喑哑:“叔父,怎么会……”
第42章 :长虞是做贼心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姜无相看着漫天飞扬的浮灰,喟叹道,“带你来,是对的。” “你爹娘他们,很是高兴。” 火势熊熊,窜起半人高来,风吹不灭,反而助长了势头。 余烬与火星悠悠地腾空,飘得四散,有一些甚至沾在了姜洄因的发上、衣衫上。 姜无相简单拜了拜,她也自觉地走到两座坟茔中间,敬拜、叩首。 有一点麻木、悲怆,迟来了二十余载的重逢,竟是如此。 良久的静默祈祷后,姜洄因随手拾了根木棍,挑动那堆灰烬,未燃尽的纸钱镀上炽热的红,又无声无息的冷却、熄灭。 姜洄因出声相询:“叔父可知那位幕僚是谁?” 姜无相一挑眉,嘴角衔了抹笑:“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我这种地府里滚过一回的人,至险至恶都见过了。” 姜无相:“近在眼前。” 姜洄因眼里划过一线愕然,东宫生变时,姜无相也只是个几岁稚子,不可能是他埋葬了这些人,他这话的意思…… “你是说,这位太子幕僚没有被牵连,反而入朝为官了?” 姜无相轻笑着又按了按她的头顶,“长虞聪明。”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交谈。 也就是念在他常年来爹娘坟前祭拜,姜洄因瞥了一眼两个无言的土丘,选择了默不作声。 姜无相语气一沉:“不过也不是全然未受牵连,当初东宫被屠后,朝中诸多旧臣极力保下了那些无辜幕僚,而他也就此退隐多年,后来有人数请数拜,他才重回朝廷。” 数请数拜,是有多执着? 寻常人吃一两回闭门羹,就怕是极度受挫了,这人还真是颇有毅力。 姜洄因在回想,“叔父,你说的这个人,我应该有点印象……” “你说说是谁?” 姜洄因拿着木棍划开灰迹,一笔一笔刻画出一个字。 一个“昶”字。 “此人,是南宫先生否?” 姜无相极其认真地凝着她的眼眸,“是。” 南宫昶,南宫昶。 竟是他。 他居然是前太子幕僚! 信息庞杂,姜洄因久久不能缓神。 姜无相说:“长虞认得他?” 姜洄因嗔了句:“叔父,我虽不在前朝为臣,可也不是什么草包公主。” “此人声名不显,你怎会立刻想到是他?”姜无相生出几分探究。 她自然不能说,前世的南宫昶是如何一个人,这夜深人静的只怕要被叔父当成是鬼魂附体。 姜洄因不悲不喜地搪塞:“叔父说数拜数请,说明此人清高,朝中那些臣子,数他脾性最难揣测。” 南宫昶是有点古怪的。 不过也正常,经历了屠杀那样的大事,精神没有崩溃已经非常人所能及了,又有才,这样的人有些高傲在她看来是说得通的。 姜无相也信了她的话,继续同她讲:“你知道是谁将他请出山的吗? ” 姜洄因手上一松,木棍掉了地,她收回手蜷缩成一团,“长虞不知。” 她不想再被姜无相怀疑和追问。 “是姜长汀。” 姜洄因早知这个结果,但心里还是积着困惑:“南宫昶入朝为官已经约十载了吧,那时的姜长汀只怕还是个小孩子,他怎么会那么坚持去请南宫昶出山?” 请这么一个人出山,无疑是吃力不讨好,若是皇帝介意南宫昶前太子幕僚的身份,反而会惹祸上身。 年幼时的姜长汀没这样的魄力。 姜无相娓娓道来:“姜长汀当然不会主动去请他出山,可他背后的人不是眼瞎的。” “淑妃吗?” “那时他的生母还未过世。” “……”姜洄因欲言又止。 姜长汀的生母是个位分很低的女人,她曾见过的,与人相处都是谨小慎微。 姜无相:“他的生母逼着他去求南宫昶出山,再入朝为官。” “她既然清楚南宫昶是何种人,到底也不是池中物。”姜洄因对她的印象略有改观。 姜无相笑开了,与她并肩坐着,“她位分不高,不过是因为不想往上爬罢了。” 不想往上爬的人,无非只有两种:极度怠惰,没有丝毫毅力;不敢往上爬,怕招来风浪。 姜长汀的生母……显然只能是后一种了。 “她又怕往上爬,又要为自己的子嗣谋利,牵南宫昶入局,这个人,与我阿爹他们是不是也有关系?” 姜洄因的思绪一下子发散开来,不断地联想、究问。 姜无相很突然地凑近了她,企图看穿姜洄因这个人。 “她曾是东宫的侍女,侥幸逃过一劫,与承安皇兄春风一度,得了姜长汀后被纳入了后宫。” 姜洄因凉声:“现在想想,那一夜只怕也是不简单的。” “那不是你我该过问、设想之事了。” 姜长汀的生母,是为谁而活?又为谁而死? 姜洄因整理着先前的话,顺成一条线:姜长汀的生母逼姜长汀拜求南宫昶,南宫昶多年也不受重用,后来太子之争愈演愈烈,姜长汀和姜禹贤二人相斗,南宫昶也声名鹊起,官至三品…… 只可惜她还是死得太早了,不知结局,是他二人斗死了对方、顺利登基?还是有兄弟渔翁得利、白捡了皇位? 还有,前世的姜无相命途如何? “发神这么久,又在打什么主意?”姜无相提溜着她的后领,小鸡崽子一样把人拎起来。 姜洄因惊得花容失色,险些扑到火堆上,好在被他扯了过去。 “叔父!你又吓我!”姜洄因眼里有一点雾气,很快又散去了。 姜无相端着事不关己的散漫,“我又哪里吓你了?长虞是做贼心虚?” “天这么黑,是你非要挑着这种时候来祭拜,我会精神恍惚也是情理之中。”姜洄因没好气儿道,可声音放得低,成了娇嗔似的。 姜无相嗤笑:“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你就是心虚。” “告诉我,又在想什么?嗯?” “……” 幽冷的光线下,他的眸子若一汪潭水,深不见底,鼻息时不时掠过她额前的碎发,带起微微酥麻的触感。 姜洄因一把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紧贴着那温软的弧度。 她幽怨道:“在想叔父为什么非要三更半夜来祭奠,莫不是要在这里杀我灭口?”
第43章 :叔父和我也是一家人 姜无相一把就牢牢抓住她的手腕,骨架小、人又瘦,落在他手里后再也扭不开。 他眸中如有寒芒,“你以为我与姜承安关系很好么?” “?”提这个做什么? “他若是知道,我不仅到此处祭拜亡兄,还带着你前来认祖归宗,怕是要恨得咬牙切齿了。” 是啊,当年就是姜承安亲手送姜景祯上路的,他们势同水火,让姜承安知道姜无相的不臣之心,他又是什么下场? 姜无相原来没有她想的那般无情。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让她一点点了解、熟识,又不够真正的坦诚。 姜洄因苦笑:“长虞谢叔父的良苦用心。” 姜无相冷呵一下,收拾完火堆后,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 “笑得比哭还难看,就别笑了。”长腿一迈,信步而去。 姜洄因当场凝噎,愤愤地追上他的脚步。 “叔父你是不是要把我丢在这荒郊野岭?” “把你丢在这里,让你们一家人团聚。”姜无相存心顺着她的话吓唬她。 姜洄因两手梏住他的手臂,“叔父,什么叫你们一家人,叔父和我也是一家人,叔父不该如此。” 姜无相虚着眼探看她的神色。 “怎么了?” “看你有没有撒谎。” “我哪里敢骗叔父啊?”姜洄因锁着眉头道。 “……” 姜无相顿了一阵,“我乏了,你来驭马。” “哦好。”姜洄因答应得很干脆。 然后她傻眼望着姜无相先她一步翻身上马。 姜洄因昂着小脸,抿了抿唇瓣,对着霸占着前头位置的他犯了难。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姜无相斜乜着眼目。 姜洄因说话直白,“长虞不如叔父一样长手长脚,坐在后头牵绳的话可能会挤着叔父。” 他道:“没吃饭么?” “……?叔父何意?” “光长脑子不长个子。”姜无相揶揄道。 姜洄因在那个瞬间将他骂了无数遍,她哪里矮小了? 怎么能有人像他一样刻薄和恶毒。 好在他也未曾刻意为难,为她誊了位置,姜洄因板着脸上了马,姜无相这时候轻声细气地安慰:“夸你聪明呢,话只捡一半听,想得又多。” “……”有病。 姜洄因亦不屑置辩,策马出山。 姜无相回望几眼矮矮坟茔,心思微沉。 ‘无相,听皇兄的话,皇兄死后,不要管邀月!’ ‘她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皇兄不能害了你。’ ‘我欠姜氏的,就用命还了。’ ‘当初同父皇商议,为你取名无相,是望你习得空明心性,勿被他人恩怨牵连。’ ‘……’ 景祯皇兄,我该同你谢罪。 可若你在天有灵,知道她这些年受过怎样的苦,你也会毫不留情吗? …… 在重复的“嗒嗒”声中,姜无相圈住姜洄因的腰,确认她此刻还在。 * 誉王府 惊羽惊澜在府外久等多时,再过个把时辰都要天明了。 “主上!” 姜洄因在门前停下,身后人一拍她的肩膀,“下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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