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才把鸳鸯喜被叠好,闻言,握着鬃毛刷子的手一顿。 昨日小姐还抱着她说,以后不再惹郡王生气,郡王说不让她出府,那便不出。 但小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佩兰依旧跟着冷元初步行离开王府。 她不知道小姐见了李昭漪,更不敢想李昭漪是郡王的外室。 直到冷元初脚步不停在这九衢三市穿梭,连她这个体格好的丫鬟都累了,体弱的小姐还在撑着走时——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冷元初停在长干桥上,抚摸着栏板上栩栩如生的小狮子。 “佩兰,我们该回绍兴了。” “小姐!” 佩兰顿时觉得不妙,快走几步把冷元初抱住,三言两语撬开冷元初的心事。 “所以小姐要要要……要和离吗?可是国公大人……” “我知道很难,但不得不面对。”冷元初说着,望着桥下破波而行的摇撸船,轻道: “咯上元街景我看得厌煞,呒啥个意思。” 佩兰平素冷静有识,此刻跟在小姐身后,亦不知是劝和还是劝离。 “总归问问郡王呢?” 佩兰焦虑看着冷元初立在驿馆窗前写信,是寄给元知公子的。 “问他作甚,可笑,到昨儿我才晓得他禁我足,是怕我发觉他在外头藏人。” 冷元初写字的手没停,说回绍地吴语,语气平和,“算哉,我是他违心娶的,他能拨我几分好脸色,已是我有福咯。” 冷元初写好信交给驿使,多塞了点碎银叮嘱务必加急。 父亲那关的确难过,只能请堂哥速来救她于水火。 想他和伯母了。 “我再喜欢郡王,做我丈夫不能违了底线。”冷元初敛去平和面色,眼神坚定。 “我不接受温行川纳小老婆,更不接受他藏外室。过去认识的那些家里有三妻四妾的,哪家主母不是委曲求全?” “我的前生身世飘零,再不想后半生自讨苦吃。” - 冷元初拉着佩兰的手,寻到号称口碑最好的江宁酒楼。 点了最贵的清蒸鲥鱼、红烧河豚下酒,再敞开肚皮吃下蟹粉狮子头、清炖鸡孚。 冷元初吃着吃着,鼻尖酸涩,眼泪大颗大颗掉到碗里。 有很多事情早有端倪,是她被情蒙蔽双眼,不断为温行川和她自己找台阶下。 刚入王府,她要配合温行川在亲王妃面前假装夫妻恩爱。 归宁前半个月,父母便已回到江宁。 是温行川在妻子重病时寻女人,理亏到一定拖到她脸色健康,才肯带她回门,装出好女婿的样子。 又要在她堂哥面前,装作他很关爱妻子的姿态。 被他误解、被胡嬷嬷一众人欺负,被父母责骂,所有受过的委屈,她能忍,只因她喜欢他。 现在她累了,不想这样过下去了。 冷元初就着一块沾满红卤的脆皮烤鸭把碗里米饭吃尽,感慨这家金陵宴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底,还是王府的饭难吃啊。 佩兰一直紧张小姐的精神状态,从来活泼开朗的小姐,来江宁府这短短半载,说句犯上的实话: 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在游荡。 佩兰伤了心,坐在桌前吃不下去,冷元初干脆利落帮她夹菜盛汤。 “快吃,吃完我们去把李昭漪接进王府。” - 璀华阁外,郡王近身侍卫叶骏在来回踱步,看得暗卫栾七头疼。 “你真够胆,王妃的信都敢截。” 叶骏示意他小声点,“王爷刚娶妻时就说,要我们盯紧王妃的动向和书信。” “你个呆头鹅,那时王爷担心娘娘是细作,现在看王爷提及王妃眉目舒展的样子……” “在说什么?” 郡王严肃的声音传来,二人俱是心肝一颤。 叶骏将郡王妃的信双手奉上,弓着身子,心头也吃不准郡王会不会骂他。 直到那蟠龙皂靴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松口气。 - 璀华阁最深处独属于阁主冥想的房间里,温行川打开天窗,点燃一支沉香,以降魔坐姿静思。 天窗吝啬筛下几缕光线,照在温行川深邃的眉眼上。 山脊般耸立的鼻梁在面颊一侧落了长长的阴影,晦暗难测。 手中捏着的,是冷元初亲笔写下的信。 「请堂兄速来宁,劝父母同意和离,助元妹脱离苦海,切切为盼。」 确实是冷元初亲笔写的,与婚前那封求娶信同样的粟米小楷,工整,直抒胸臆。 让他轻松读出冷元初的诉求,一如彼时急迫嫁给他,今时她又要迫切和离。 和离? 温行川没忍住攥紧手,信纸瞬间皱成一团。 片刻,温行川发出一声喟叹。 的确该结束这突兀且荒唐的夫妻关系了。 温行川看向满室氤氲的青烟,源头的微火正在一点点吞噬细香。 香灰残喘不得,跌落炉内,悄无声息。 作为皇帝器重的储君,温行川自幼时起,在朱墙内,在皇祖父身侧,埋首卷帙浩繁的典籍中,孜孜不倦学习帝王之术。 唯一存疑的,便是情欲之辨。 许是亲眼见过母妃伤心的泪眼,他希望此生在婚姻上不负己,不负人,亦不干扰他的政事。 但娶冷元初,背离他全部的思量。 温行川再点起一支清香,幽深莫测的黑瞳直视那两缕青烟相缠,难舍难分。 前年弱冠时,皇帝不顾他反对,着手挑选宜室女子做他正妻。 他被正言告知,帝王有三宫六院,正室只要能协调后宫众生便可。 但他接受不了,躲到长干寺跟在宗泐老和尚修行一段时日后,知道了人的情和欲是分离的。 动欲不一定生情。 但对于他温行川而言,至臻的爱情在爱欲之前,才是他追求的夫妻情深。 但如今,冷元初已是他的欲。 那日情乱,脑海里独剩下她,哪怕两个时辰药劲褪去,他依然不舍得与冷元初分离。 直到东方既白,才充实着拥她入眠。 清醒之后,他才意识到太过用力,弄疼了无辜的冷元初,亦乱了他的恒心。 他试图克制,可此后种种皆在昭示,他对冷元初的欲望日渐加深,已在失控的边缘。 昨夜,他很清醒,只与冷元初贴近一瞬,便要抑制不住。 可冷元初,那封信写得明明白白,不过是阴私的冷公牵制他的一招美人计。 既然她想走,那便放她走吧,他也好回归正轨,心无旁骛完成帝令。 - 咸熵求见温行川,感谢郡王混乱之时托人送甘棠回府。 他酒醒后得知一切后怕不已,狂奔到甘家府邸,沉默为笑盈盈的甘棠号脉煎药。 甘家人知道咸熵出身七代杏林世家,医术了得,只这聋哑之症确实碍事,甘乾老爷子心疼孙女,坚决不肯甘棠嫁一残疾。 只有甘棠知道咸熵能说话,又对他的表白抱有期待,一拖便拖到其他姐妹都嫁了人,她只能领命入宫做女官。 “至于殿下好奇的,我们心意相通,肯定能克服一切阻碍在一起。” 咸熵没听懂郡王问什么,待到他八抬大轿将甘棠娶为正妻,一切都是顺水推舟的事,什么情不情欲不欲的。 温行川回到王府这一路走得甚难,不知怎地,他想把那封信摆在冷元初眼前,又怕听到她说,我的确要和离。 和离,和离,没有和,怎能离? 温行川思量着走进王府,见家仆们如履薄冰般定在原地,蹙眉来到敬霭堂请安。 看着戴着黑绒珍珠抹额,一身缕金牡丹洋缎窄褃袄的林婉淑一脸病容坐在堂内正中,戴着护甲的手指不断攥紧。 下方客座坐着面色苍白的冷元初,以及那个眉梢微扬,眸光冷寂,嘴角噙着一抹笑的罪女。 温行川看向李昭漪,眉头迅速皱起。 林婉淑起身,大步走上前。 “啪”地一声脆响,亲王妃的手猛地挥起,结结实实打在温行川俊朗的脸上。 第20章 林婉淑凤眼怒瞪,扬起的手没停,再度给了温行川第二个耳光。 不光堂内其他大丫鬟和管家们,就连跟在林婉淑身边这么久的华一,那一贯波澜不动的面容都起了惊色。 温行川脸微微侧着,嘴角被林婉淑戴着的护甲勾过,划破一道血口子,温行川舔了舔,舒缓一下微麻的下颚,严肃看向母妃。 “我以为你通本宫的心思,此生不会做伤害妻子之事!”林婉淑怒斥:“你在府外还藏了几个女人!说!” “……所以你们说了什么?”温行川紧着剑眉严肃问道,扫视着冷元初和李昭漪。 俩个女子,年龄相仿,精气神天差地别。 偏他在乎的冷元初,此刻面容惨白,一夜之间气血亏欠甚多,平素红润的朱唇,如今亦是浅淡得可怜。 冷元初的行踪一直都有王府侍卫或是暗卫所跟,她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温行川一清二楚。 逛了街,吃了饭,问了路边马夫后没有坐上马车,以及到驿馆写了那封,寄给冷元知的求助信。 看来是真的要走,以致出门时匆匆忙忙,连一抹燕支都来不及点在唇上。 再看李昭漪,从前日被人勒着脖子险些丧命,此后马不停蹄,被幽影一路押至养虎巷故太子的私邸里,再被他初审半日,一刻未歇。 那帮幽影都是糙汉子,想来不会对她下手轻几分,可此刻这个李昭漪坐在这里,神情自然得意,仿佛她才是敬霭堂的主人。 温行川冷笑一声,看来是她与冷元初胡说八道,让冷元初完全误解了。 林婉淑正立在温行川眼前,看着儿子这般忽晴忽暗、桀骜不驯的神色,气得挥起拳头,再捶了比她高近乎两头的温行川的肩膀,正砸在昨夜遗留在他身上的铅弹创伤。 温行川终于敛回注意力,一把握住母妃再砸下来的手腕,面色严肃:“现在把话说通,母妃要问什么?” 华一见郡王已经不耐烦,连忙走上前把气得花容失色的林婉淑扶回坐好,再用亲王妃最爱的粉彩玲珑茶碗斟来大红袍。 林婉淑不管不顾摔到地上,华一连忙招呼旁的丫鬟打扫干净,立在一旁为林婉淑捏肩捶背,帮她顺气。 林婉淑一双柳叶眉蹙无可蹙,厉声质问温行川。 “说,这个女人,被你藏在外面,你到底想做什么!” “案件证人,有生命危险,一时未找到合适监牢扣押。” “屁话!” 林婉淑“噌”地站起来又要打儿子,被华一好言但不容反抗地再按坐回乌檀太师椅上。 “是刑部大牢条件太好还是大理寺的水牢太过干净,不够格关你温行川办案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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