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看这两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原是这样啊……” 似是信了。 谁知一转头,便笑眯眯对沈聿道:“你这长随心思毛躁,这样的不实消息也敢跟你说,兄长也该好好管管。” 沈非低着头,背后沁出汗来。 沈聿道:“怎么管?” 沈忆懒懒道:“秦绍,咱们沈家下人若传递消息有误,怎么罚?” 秦绍犹豫了一下,“回大姑娘,贯来是罚一月工钱。” 不等沈聿出声,沈非躬身道:“小的领罚。” 五年前他跟随公子在寺中修行时,沈庭植曾来信说收养了一个乡野出身的孤女为养女,取名沈忆,彼时他和公子都未把这件事放心上,可如今一看,这位乡野出身的孤女……手段倒是非同寻常。 沈忆举手就发落了沈非,秦绍看在眼里,只管把嘴闭紧了。 他大管家的身份在这,沈忆不说他是给他留面子,发落沈非也未尝没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 沈忆漫不经心地握住汤匙,“话说回来,就算兄长以为府上来了教习师父,似乎也不该在翊王殿下面前撒谎,隐瞒我的真实身份吧?” 话音落下,却见男人微扬了下眉,“撒谎?我何时撒谎了?” “……”沈忆眉心跳了跳,“下午在后园,你明知殿下问的人是我,却说是府中教习师父,难道不是撒谎?” 沈聿微微一顿,“原来那个吹尺八的人是你。” 沈忆:? 男人面带愧疚,语调诚恳,“你我仅一面之缘,当时又匆忙,未能记真切,竟认错了人。见谅,见谅。” 沈忆:“……” 她眯起眼,狐疑地看向沈聿。 这个男人自打露面起就透着古怪,要说他没认出她,她根本不信!可观他神色,却又泰然自若,坦坦荡荡,诚恳至极,并不似作伪。 “当真吗?”她问。 “不然呢?”沈聿微微一哂,“难不成我故意不让你见到翊王?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我何故如此?” 这也正是沈忆最疑惑的地方。 两人初识,她实在想不出沈聿能有什么理由不让她接近季祐风。 片刻,沈忆松开拧着的眉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笑道:“那下一次,兄长可不能再认错了。” 沈聿:“一定。” 两人正说着,管家进了膳厅,将沈忆眼前几盘菜往外挪了挪,又从身后丫鬟端的托盘上端出两盘菜摆上。 一盘麻婆豆腐,一盘鱼香茄子,红油鲜艳,喷香扑鼻,只看着就叫人口中生津,食指大动。 沈忆下意识看向沈聿,原来她进膳厅的时候,他在跟管家说加菜的事。这人瞧着狡诈不实,却又心细至此,竟能记得照顾她的口味。 沈聿拿起筷子,垂着眼,并没有邀功的意思,只道:“用膳吧。” 沈忆偏开头,摸了摸鼻子。 宽袖垂下,遮住少女微微上翘的唇角。 真是稀奇,不过两道菜,她心中积压的怒火竟都消了。 用过膳,沈忆回了疏云院,梳洗后便靠在榻上看书,卧房的灯烛一直亮到深夜。 正子时,角落里的窗扇笃笃轻响两声,沈忆移开书,看了眼阿宋。 阿宋会意,过去打开窗扇,一道黑影闪进窗来,是一个做仆人打扮的男人,长相平平无奇,身体高大,体格健壮,浓眉圆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径直走到榻前单膝跪下。 此人名唤宋一,和阿宋都是自幼跟在沈忆身边的心腹,阿宋主要负责照料她的日常起居,而宋一和他手下的另十一人则组成了沈忆手下的一只秘密护卫队——宋十二卫。 宋十二卫是梁帝在她八岁那年送给她的生辰礼,只听命于她一人,当年大梁覆灭,这支暗卫也七零八落,过了许久才重组起来。 沈忆坐直身子,“今日季祐风和沈聿都说了什么,你可听清楚了?” 宋一沉声道:“两人在府中交谈的话大概听清了,但是他们在大门前还说了几句话,那里人多眼杂,不便我们行事,属下没有听清。” “无妨,说说你听清楚的。” 宋一简短道:“季祐风有意推举沈聿入神策营,沈聿拒绝了。” “他倒是不傻,”沈忆挑了挑眉,“眼下形势不明,不能站队。” 她又问:“宫里可有消息?” 宋一摇头。 沈忆沉默下去。 六年前魏国灭梁,从此大梁不复存在,她的父皇母后拼死将她送出,宋家满门七十五口,如今只剩了她一个人。五年前,她设计让沈庭植将她收为养女,暗中计划复国报仇,然她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茫,大魏朝又不允许女子为官,无奈之下,她想到先成为太子妃,再当皇后摄政,如此才有复国的希望。 因此,到底谁当太子对她未来的计划至关重要,可皇帝这个老狐狸口风极紧,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宫里那位了。 沈忆问:“那个沈聿可有异动?” “没有,他正在熙光室整理沈庭植遗物,不过——”宋一迟疑一下,说,“属下来时,看见秦若柳进去了。” “秦若柳?”沈忆抬了抬眼,上挑的眼角闪过一丝兴味,懒懒挥手道,“这里没事了,你继续去盯着吧,看她要做什么。” “是,属下告退。” 宋一走后,阿宋关了窗,皱眉道:“姑娘,若是皇帝属意瑾王做太子怎么办?难不成你还真嫁给瑾王?” 沈忆仰面躺在榻上,放下书,望着屋顶,语调轻松:“那就嫁。” “可你分明喜欢的是——” “喜欢又怎样,”沈忆打断她,“喜欢又不能帮我报这血海深仇。” 少女眉目平静,“阿宋,从我父皇母后去世那一刻起,我就没资格谈什么喜不喜欢了。” 阿宋垂下头。 “而且不知为什么,我今日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沈忆忽然道。 她轻轻拧起眉,“我今日看着他,总觉十分陌生,他的反应也很奇怪,我吹那首曲子,他竟然毫无反应,我分明——” 她分明,当年曾给他吹过的啊…… - 同一时刻,沈府的熙光室灯火通明。 沈聿立在书案前,身侧厚厚一摞发黄古旧的书册。 沈庭植戎马倥偬三十余载,几无败绩,这些手札上记载着他领兵多年的心得。其实这些年早该有人整理出来,他不在家中,白氏又看不懂这些,便一直随便堆放着了。 男人眉眼专注,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回过神来时,双腿已僵直发麻,他放下书坐回书案后,伸手去拿茶盏润喉。 抬眼时,刚好看到摆在书房正中央的乌木花几,上面的盆兰幽香婀娜,数十年如一日,仿佛不曾变过。 这是他母亲在世时最钟爱的兰花盆景,那时,母亲健在,沈庭植还没有续弦娶白氏。 眼前数个画面闪过,时光倒流。 书案前,扎着总角的小童握着毛笔,他个头太小,够不着这张练字的紫檀书案,便从一边搬来木凳,端端正正地站在方凳上,挺腰收腹,沉肩悬腕,一笔一划地练字。 南窗下,美丽的妇人手中握着书册,安静地陪着小童,他练得手酸时便抱他在怀里,轻揉他掌心。金色明媚的光线映进窗来,女人洁白的面庞温婉宁静。 小童和女人的面容渐渐淡去,挺拔清瘦的少年和男人的身影清晰起来。 他们相对而立,或沉默,或争执,或怨怒,桌椅被踹翻,宣纸公文漫天乱飞,一地狼藉。 最后一个画面,男人握着圈椅扶手坐下,一直高大威严的身影不知何时变得佝偻,两鬓染霜,他缓缓道:“你若执意要去,以后便不再是我儿子。” 书案前,少年冷冷看他一眼,毫不犹豫,摔门而去。 沈聿眨了下眼,画面消失不见,满室萧寂,案上几点灯花,唯有他和守在门口的一个老仆。 独坐良久,沈聿阖了阖眼。 “公子,夜深了,仔细看伤眼,喝碗鸡肝粟米粥补补吧。” 一道女声柔柔入耳,沈聿随意应了声。 但随即,他便睁开眼。 明亮烛光下,美人臂挽轻纱,袅袅婀娜,颊飞红晕,眸泛秋波。
第4章 内鬼 自打立秋,入夜后颇有几分凉意。秦若柳仅着纱衣站在桌案前头,浑身凉浸浸的。 衣裳是新裁的,首饰是新打的,胭脂用的是撷芳阁的上品……今日她可是咬牙下了血本。倒不敢指望大公子能一眼就相中她,只盼着能让他眼前一亮。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但,大公子是让她眼前一亮了。 灯火下,白衣公子如琢如玉,恍若谪仙,握着书卷的手指修长骨感……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长得比大公子还好看的人。她一时不由看痴了。 思绪不知不觉飘远……若大公子果真看上她,她便不再是奴婢,而是姨娘,甚至是……少夫人。届时,就算沈忆这个穷乡僻壤出身的野麻雀是沈家大小姐又怎样,见了她还不是要乖乖喊嫂嫂…… 想着想着,秦若柳微微勾起唇角。 头顶忽然浮起一道清泠泠的嗓音:“你是谁身边的人?” 她猛然回神,这位向来生人勿近的大公子正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目光比这秋夜还凉。 秦若柳急忙垂下头去,磕磕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奉命,在书房伺候。” “哦?伺候多久了,又是奉谁的命?” “秦妈妈指了奴婢来的。今天、今天刚来……” 话说完,空气便陷入了沉寂。 秦若柳面上不由浮现出几分难堪。 大公子一定猜出她的心思了。 过了片刻,余光里书影一晃,随后那声音冷淡地道:“书房不需要伺候,你去回了她,让她另给你派差事。” 秦若柳不甘地咬咬唇,下意识抬头说:“可是公子,书房怎么能没有——” 那冷面的郎君抬起眸,看了她一眼。 话戛然而止。 秦若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双手抱紧八宝食盒立刻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又被喊住—— “等等。” 一丝期冀油然升起,她立即停脚,飞快转身。 男人低头看着书,眼都不抬:“东西拿走。” 她茫然片刻,反应过来后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强忍着眼泪,她安静而迅速地把那碗纹丝未动的粥收好,逃离了书房。 沈非进门时,正与秦若柳擦肩而过。 一个照面,那明晃晃的泪痕看得真真切切。 见到沈聿后,沈非先垂手请罪:“公子恕罪,我以后定然对书房人手严加管束。” 沈聿搁下书,“刚回来,怨不得你。” 沈非小心翼翼道:“公子嘱咐的事,我已办妥了。” 沈聿:“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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