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裴妍赧然地挠挠头发。她与这位新晋妹夫只寥寥见过数面,对他知之甚少,只隐约听阿妡提起,说他少有才名。但他既然能得到王司徒和叔父的青眼,想来不是徒有虚名之辈。这样的人物,确实不需要她画蛇添足地去张罗什么。 她莞尔,正好她也不想欠那二位人情,免得身边这位又打翻醋坛子! 正说着话,门房忽然来禀,道是长沙王请见。 近日,张茂与长沙王交游颇多,二人还成了棋友。 裴妍恍然,原来他突然回来,是因为与长沙王约好了。 “与其在衙署枯坐,不若与士度手谈。”张茂径自往书房去。 裴妍却没有跟着——她对棋类并不擅长,情愿研究菜单,也不想去看他们下棋。 不过,这回她没能闲着。因长沙王不仅自己来了,还把他的两个儿子,也带了过来。 司马乂自发妻过世后,一直没有再娶。家里两个孩子全靠他及一个媵妾照料。 当裴妍见到长沙王的两位王子时,还有些怔愣。大的那个约摸幼学之年,个子高挺,皮肤略黑,坐在那里腰背挺直,与裴妍见礼时仿若小大人般彬彬有礼,只在抬眸见到裴妍时,略有些脸红。 小的那个明显淘气许多,大概七八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还没坐一会,就七扭八歪地想出去玩。被他哥哥一个眼风扫过,这才勉强按捺下来。 裴妍见两个孩子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同一对爷娘生的,竟这般不同。不由觉得有趣,命人端来蜜饯果子,又温了酪浆招待。那小的见有甜食,眼睛一亮,立刻规矩了几分,却仍忍不住频频朝门外张望。 裴妍柔声问道:“小郎君可是觉得闷了?不如让婢子带你去园子里看看。这时节桂花正开,香气极好。” 那孩子闻言,立刻眼巴巴地望向兄长。年长的少年略一迟疑,老沉道:“去吧,但不可顽皮,莫要攀折花木。” 小的欢呼一声,跳起来行了个礼,便拽着容秋一溜烟跑了。 裴妍收回目光,见那少年仍端正坐着,便笑道:“大郎君倒是稳重,平日里可喜欢读书?” 少年微微颔首,声音清朗:“回夫人,小子平日喜读《尚书》《论语》,父亲偶尔也指点些兵法。” “哦?”裴妍挑眉。长沙王复爵不久,府兵不多,竟对兵法有研究? 她呷了口茶,没有多问。 晚间,裴妍洗漱停当,坐在镜前篦发。 张茂将将把父子三人送走。回来有些疲累地倒在裴妍身边,一手支额,静静地看她梳头。 “长沙王的两个孩子教养得不错,难为他一个大男人,既当阿耶,又当阿娘。”裴妍看着铜镜里的人道。 “阿妍可是羡慕?”张茂莞尔,“那我们也多生几个!保管比他家儿子好!” “咦,你不是一心要女儿的?怎么现在又觉得儿子好了?” “只要是你生的,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我都欢喜!” 裴妍没有接话。她有些失落地抚了抚小腹,脸上泛起一丝薄薄的愁情。这个月的小日子如期而至,她还是没有怀上。 她与张茂成婚已两月有余。除却那些不太方便的日子,张茂可谓日日耕耘。可那些抛洒出来的种子,怎么就是不发芽呢? “急什么?你我成婚才多久?”张茂看出她的愁绪,温热的大掌也附上她的小腹,轻轻揉了揉,“我旷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有水解渴,可不得多喝两口再去浇地?” “呸!”裴妍啐他,越说越没个正形!她想起白日里长沙王长子的话来,问张茂:“长沙王也知兵?” 张茂抬眸看她,眼里有一丝诧异。 “士度少时曾随楚王练兵,后又博览兵书。”张茂指尖缠着她一缕青丝,语气随意,“只是他素来低调,不似成都王那般张扬罢了。” 裴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想起司马乂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那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怎会简单?我的人发现他在城郊养有不少私兵。”张茂摇头嗤笑,“齐王近来愈发荒唐,朝中人心悖散,连长沙王这样的闲散宗室都坐不住了。” 铜镜中映出裴妍蹙起的眉头。她放下玉梳,转身面对张茂:“你是说……长沙王有意……” “嘘——”张茂食指轻抵她的唇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心知即可。” 窗外秋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 裴妍心道,果然如张茂所言,司马家的人,除了御座上端坐的那位,没一个好相与的!哪怕君子若长沙王,亦憋着一股劲儿,想更进一步呢! 她轻叹:“真没想到,若长沙王这样的贤者,居然也有旁的心思。” 贤者? 张茂琢磨着这个词,眸子闪了闪,缓缓坐了起来,盯着裴妍:“阿妍,你觉得我是贤是愚?” “自是贤啦!”裴妍想都没想,笃定地道,“前番齐王强拆南城贫户数百家,你不惜拿出自己的体己和庄子安置流民,才使得京城没有激起民变。你这样的若不算贤德,那这世上便没有配得上贤字的人了!” 张茂却道:“可我亦得了数百隐户。部曲、田税皆有增项。” 裴妍挑眉,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贤者又不是冤大头,就不能两厢便利么?” 张茂闻言忽然低笑起来,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下巴:“原来在阿妍眼里,我是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 “可是,”他仰头望着支窗外的明月,缓缓道:“若让那齐王登顶,哪天我们安定张氏同孟将军一般,被莫须有的罪名夷了三族,千百年后,还有谁识得我们的贤愚?” 裴妍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突然想起娘娘来。以她的拙见,娘娘统御下的朝廷比现在强了不知多少,可是如今世人提起她,竟不惮用最恶毒的言语去诋毁、辱骂: 牝鸡司晨,代天子掌权,令外戚凌驾于宗室之上,此罪一;淫乱后宫,临幸男宠,不守妇德,此罪二;戕害宫人,致使天子除先太子外无子嗣,此罪三;弑杀先太子,妄图以娘家外侄李代桃僵,冒充天家血脉,此罪四;宠幸赵王,致使赵王谋反,诸侯纷争,此罪五。 可这洋洋洒洒五大罪状,有哪些是真十恶不赦的? 天子痴傻,皇后再不掌权,难道要将权柄拱手让给外人么?齐王如今的位置不就是娘娘当年的?结果他干得怎样? □□后宫?呸,天子大大小小那么多妃嫔,满朝文武没一个说他□□的。娘娘不过宠幸了几个男人就是乱了?合着“淫”这个字只针对女人? 至于皇子,娘娘早前确实善妒,可她后来给天子纳的嫔御少么?也没见哪个妃子生出儿子来!可见问题出在天子身上,怎能尽怪娘娘呢! 而赵王,他那么多兵马在手上,娘娘不抬举他,他就不反了? 要说娘娘最大的错误,便是不该杀了太子。话又说回来,若娘娘所出的几位公主里,但凡有一位是皇子的话,还真没先太子什么事儿——皇后有嫡子,谁还在意那庶长子如何! 哎,归根结底,娘娘最大的错处,便是自己没亲儿子,又把礼法上的儿子杀了。这才让那些诸侯抓到了把柄。否则…… 裴妍脑中忽而荒诞的冒出始平公主着男装、登上皇位的模样——若真如此,娘娘何愁找不到大儒给自己辩经?世人焉敢这么诋毁侮辱娘娘?始平公主与河东公主,何至于过得如此艰难?她阿叔与张司空等贤臣,何至于蒙难? 她想起张茂曾与她讲起的党争之祸来——何为党争?那是上一刻你还在为民呼号奔走,埋首案牍处理公文。下一刻,就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可能死前你的笔还在手上,还忧心哪条法案未得实施,卷宗未齐,人却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乱刀之下! “所以,阿妍,你既能理解我,如何不能理解长沙王?” 张茂见她似有所悟,轻轻揽过她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声音低沉下来:“齐王恣睢专权,诸王各怀心思。这世道,长沙王若真无心机,反倒活不长久。” 他抬眸,望着镜中二人耳鬓厮磨的身影,莞尔:“士度有抱负有手段,是好事。若他能御极,必是位贤主。” 裴妍点头。自娘娘陨落,洛阳城的风波就没有停过。她也盼着司马家的诸侯能消停点,长沙王能顶起挽大厦之将倾的重担,让天下人都喘口气! 翌日一早,裴憬便喜气洋洋地扶着嫡母来张家过节。他近日研究前朝数算,又钻研出一些新奇的解法,还拉着张茂要讲与他听。 得亏张茂早有准备,把独居京城的两位师叔——皇甫严与挚虞请了来。 挚虞既被世人尊为“神算”,这一身“算”的功夫自然出神入化。他与裴憬也算忘年交,二人一见面,茶水都顾不上吃,就旁若无人地钻进书房交流心得去了。 而皇甫严秉承“来都来了,不如给诸位把把脉”的习惯,给在场诸人皆请了平安脉。 裴妍则趁着他给自己把脉之时,支支吾吾地问起身孕的事。 没想到皇甫神医不仅没有避讳,反而把他们二人特地拉到一边,大大方方地“传授”经验:什么行房时于女子腰下垫个隐囊啦,最好在女子小日子结束后的十到十五天同房啦,这段日子少喝酒勤锻炼啦等等。听得裴妍面红滴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茂却神色如常,还特地就不明白处,与自己的师叔细细讨教了一番,就连滋阴补阳的药膳也问了个仔细,什么当归枸杞羊肉汤,菽豆红枣老鳖汤,黄精杜仲豚骨汤……他听得认真,似恨不能拿笔记下来。 “不可不加节制,”皇甫严再次告诫,“否则精关难守,肾气不固、相火妄动,于习武之人,尤其妨碍!” “唯!”张茂这才肃了脸色,朝皇甫神医深深一礼。 裴妍在一边听着,心里跟着雀跃起来。她掐指一算,今日恰好不在师叔说的“宜同房”的日子里。她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暗道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然而晚间,等她送走母亲与兄长、又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正想回屋好好睡上一觉时,却见偌大的床榻上赫然摆了一个三角状的隐囊。 张茂正好整以暇地负手等在床边,连寝衣都换好了! 裴妍瞬时愣在屋子中央,指间扒着一边的屏风,结巴道:“师……师叔不是说这几日不……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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