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蹙眉,若搁过去,就算是匈奴单于来了也不带怕的。管你多大的官儿,一样只能入朝为质,辱了也就辱了,反正其生死皆在朝廷手上。可如今……她想起裴该早先与她说起的并州局势来,不免忧心,若此人真是匈奴哪个部族的酋首…… 河东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抚掌大笑:“好啊!我正嫌寻常男子无趣,来个胡儿王孙给我玩玩才好……” “不知死活!”这下连裴该都顾不得君臣之仪,忍无可忍地斥了她。 “哼!”河东公主正要再挖苦两句,忽听府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守门的部曲慌张来报:“不好!北军持戟围了府门,说要找……匈奴左贤王孙!” 始平眼前一黑,扶住裴该的手臂才没跌倒。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倒不是匈奴左贤王的名头有多慑人,而是——北军乃京师精锐,如今直属齐王管辖。齐王问都没问,就派人围困公主府,分明是要借题发挥! “快!”她一把揪住河东的衣襟,“更衣梳妆,随我入宫请罪!” “怕甚!还请罪,请了就能没罪?”河东却挣开她的手,满不在乎地整理着衣袖,她瞥见那胡人郎君半睁着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怨毒的眼神,竟嫣然一笑,“大不了现下就杀了他!往后院荷花池里一扔,喂我的锦鲤去!” 始平脸色一变,她那天真纯善的妹妹,何时变得如此歹毒了?然而她沉默下来,与裴该对视一眼,河东虽疯疯癫癫,但为今之计……只得如此了! 始平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委顿于地的胡人男子,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想来如今也很痛苦吧? 她狠了狠心,朝身后的部曲看了一眼。那部曲会意,拔刀就要上前。 却见那胡儿忽而醒转过来,喘着粗气,勉力道:“小子刘曜,见过公主。某有一言,二位公主听罢,再决定要不要杀我不迟!” …… 午后,齐王正与羊后以茶代酒,相谈正欢,忽听大长秋禀报,道是始平公主与驸马求见。 羊后有些诧异。她与始平关系不赖,但也仅限于面子情罢了。今日不年不节的,她怀孕的喜讯还没有对外正式公布,这个年长自己三岁的继女找她何事? “许是为北部匈奴王孙的事。”齐王呷了口茶,因常年淫乐,眼下青黑,但不妨碍他目光灼灼:“匈奴五部正伺机而动。我们这位河东公主,却把人家游学京城的左贤王侄子给逮了。你说,这种不肖女,留之何用?” 羊后一脸震惊。还有这事!她觑着齐王的脸色,见他面色虽平静,眼底却隐有杀意。齐王与贾后有世仇,一直欲斩草除根,只是始平公主素来圆滑,一直护着姊妹,又有王家作保,他找不到机会罢了。而今现成的把柄送上门来,他岂能错过? “河东公主跋扈恣睢,竟做下这等丑事!”羊后打量着齐王,斟酌道,“定要削去封号,贬为庶民。” “哼,只怕如此,不足以平匈奴众愤。”齐王眼皮都不抬。 皇后坐实了她的猜测——这是要置河东公主于死地啊!不知为何,她竟有兔死狐悲之感,却又无可奈何。她自身尚且难保,何来气力去顾旁人? 然而,齐王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争执声。只见始平公主提着裙裾疾步闯入,身后裴该则领着一个气度不凡的胡人郎君。河东公主却是一身正装,金步摇在鬓边乱颤,手里还攥着一截马鞭。 “母后!”河东公主一进门,便扑通跪下,指着那匈奴人道:“儿要嫁他!” 满殿哗然。 羊献容更是吓得一跌——河东何时唤过她“母后”?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说什么?要嫁给谁? 她看了眼河东脸上未消的掌印,又瞥见她身后那个高大伟岸的胡人郎君,以及始平惨白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什么。 倒是妙招! 她缓步下阶,金线刺绣的裙裾扫过青砖:“你……可想清楚了?” 河东抬头,说谎不带眨眼:“儿臣与他一见钟情,求母后成全!” 羊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一边的匈奴青年。只见他的头、脸和身上虽被清理过,但露在外的脖颈上明显还有鞭痕。 他似有所感,猛地抬头,狼似的眼睛灼灼逼人,却在见到羊皇后时,露出一抹惊艳的神采来。 羊献容却被逗笑了——好个始平,竟能说动疯癫的河东配合演这出戏。她转向齐王,故作为难道:“大王看,这可如何是好?” 齐王脸色阴晴不定,冷哼一声,“两情相悦?用鞭的?” “闺房之乐,王叔姬妾成群,不比我懂?”河东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驳。 “哦?匈奴王孙也这么想?” 终于有人想起问他的意思了。刘曜清了清嗓子。 始平和裴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才,他们欲毁尸灭迹。这个自称刘曜的胡儿却忽然开口,献计道:“自来胡汉联姻的不少。方才,某不知公主身份,这才出手冲撞。公主既有意于我,我亦有投诚之心,我们何不就此成两姓之好?齐王也不好用某来为难诸位,如何?” 这话一下子说到了河东的心坎里。她自得的点头:“郎君聪敏,就是忒倔了些,早之前从我,何必吃那么多苦头?” 那刘曜扯着带伤的嘴角,言之凿凿:“某到底为匈奴王裔,岂可由人亵玩……” 河东难得脸上一红,就是说,这人不愿意做她的面首,却愿意做她的丈夫呗! 看着这个胡人雄健的身材,把她的姊夫都比了下去,河东心里先就喜欢上了。也不等始平回话,当即应了下来! 两族联姻是大事,若放往常,不吵个三两年都定不下来。而今却是火烧眉毛,外面拍门的将领一声高过一声,大有不管不顾地硬闯之势。 裴该征询地望向始平。 非常之时,始平无奈,只好闭眼应下。 可是,这些都是这个胡人男子方才的一面之词,万一他那些话只是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呢?万一他突然变卦了呢?万一他倒打一耙,在齐王这里坐实了河东的罪名呢? 裴该甚而想从袖口掏出匕首抵着他! 齐王却亲自下位,走到刘曜身前,刺人的目光亦逼视着他。 那匈奴王孙却无甚惧意,用流利的汉话道:“曜幸得贵人垂青,愿以万金为聘!” 这话似在应河东之言,对着的,却是立在中堂的羊皇后! 胡人郎君风姿勃发,站在那便有伏虎之态。羊献容不知怎的,亦不由得多看了那小子两眼。 河东未觉有异,有些自喜地摸了摸自己那张肖似其父的脸——这刘曜,当真是中意她啊!不过他的后一句话却让她心里一沉:“小子丧母未满一年,尚有两年孝期,怕要劳公主久候!” 他解下腰间一枚油亮润泽的玉簧,双手举过头顶,趋步递到羊后面前,沉声道:“聊以此小定。汉家礼制,纳采问名皆需尊长主持。娘娘母仪天下,正该执此冰人之礼。此玉簧乃我匈奴王族之物,请娘娘代为保管。两年后,某自来践约!” “不知好歹!”齐王闻此,面色一黑,拂袖而去。 鬼使神差地,羊后接过他玉簧的手竟微微有些发颤,似是为他的风度所慑。她面上不由一燥,接了玉簧便匆匆坐回主位,不曾察觉,那低着的头的狼崽,正贪婪地凝视着她鞋尖儿上颠簸的东珠,放肆地,肖想着这朵天家的牡丹!
第111章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羽衣…… 始平与裴该直忙活到晚上才回府。也是这时,张茂与裴妍才知晓河东公主与刘曜的荒唐事。 张茂蹙眉:“你们出宫后,那刘曜去了何处?” “他送阿妹回府。阿妹也说,有话想与他单独讲……”始平微窘,河东好色跋扈,她这个做姐姐的也面上无光。 张茂眸色一凛,却道:“刘元海素来狡诈,刘曜既是这人的侄子,怕也诡计多端。公主还是派人看住他为好。” 始平这才后知后觉地派人去追。然而等府兵赶到刘曜下榻的驿馆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而河东公主还傻傻地在公主府里等着他第二天来接自己幽会哪! 不过,始平对此却没有多少怨怼,甚而暗自舒了口气——这场联姻本就是为遮盖河东强掳刘曜而设下的障眼法。自己的妹子品貌如何,始平门儿清。她本就不觉得刘曜对河东是真心求娶。既如此,一拍两散倒是正好!反正刘曜也说过要守孝的,待两年后,谁知是什么光景? 为防齐王找茬,这事她不仅没有上报,反而还设法替刘曜遮掩了去——对外只宣称他家中有急事,连夜赶回去了! 河东闻言还可惜了很久。 倒是裴妍恨得跺脚:“这个刘曜,怕一开始就算准了公主与齐王有隙。这才敢明目张胆地耍人。” 张茂却剑眉微蹙,望着墙上的舆图愣神。这次刘曜是打着给齐王送贺礼的由头进京的。刘元海不会无缘无故地派侄子来京城,只怕送礼是假,来打探朝廷虚实为真。 匈奴,怕要有大动作! “河东公主一点也不知道收敛,前几日还为刘曜伤神,今日午后据说又买了两个俊俏的男子进府。”半夏把手下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自河东前些时日出了岔子后,裴妍连夜指派了武婢日夜盯着她的公主府。 “始平嫂嫂也不管管她,”裴妍怒道,“听说她玩得花不说,还最喜欢折磨男子……” 裴妍没有说下去。河东这副拿弱者泄愤的模样,与孙会之流有何区别?她自己遭过罪,就要旁人和她受一样的罪么! 张茂摇头:“万恶淫为首!”——人受过搓磨后方见本心。可见这个河东公主,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这话裴妍却不大爱听。 若张茂说河东“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这个她认。河东公主不把人当人,没了最基本的仁义之心。这样的人,哪怕是自己阵营的,她也会想办法去治她,逼她改邪归正。 可张茂的着眼点却在“淫”字上,这就点了裴妍本就不顺的心气。 “河东公主府里如今有美貌男子十二人。” 张茂拧眉,这么多?真够……乱的。 可下一句,却听她幽幽道:“听家老说,阿翁除阿家外,还有妾室、婢子十数人……” 张茂闻言一怔,随即面色微沉。他听出裴妍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淡淡道:“阿妍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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