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抿了抿唇,直视他道:“我只是觉得,若论‘淫’字,阿翁后院人数不比河东少。为何男子妻妾成群便是寻常,女子多几个面首就要被斥为‘万恶’?” 室内一时寂静。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半夏和容秋见状,悄悄退到门外,将屋里留给二人。 张茂被她气笑了,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叩:“阿妍这是,要与我论男女之别?” “呵!”裴妍理直气壮,“评判善恶本就不该因男女而异。河东也好,娘娘也罢,她们若有恶,更多的在于凌虐他人,上位不仁,而非情爱多寡。” 张茂忽然轻笑一声:“你倒是会偷梁换柱。”他知道她素来为贾后、韩芷之流鸣不平,如今又替河东叫屈,便与她解释道,“我说的‘淫为首’,是指放纵欲望而不加节制。贾后、韩芷与河东公主为泄私欲豢养面首,与阿翁纳妾延嗣岂可同日而语?” 裴妍猛地抬头,据理力争:“阿耶已经有你和大哥两个儿子了,连孙子都有了!他还要延什么嗣!” “张家武功起家。战场上刀剑无眼,男丁自是多多益善。否则满门孤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裴妍却想到另一头去:“你们男人惯会拿子嗣说事。怎么,我若这两年无所出,你也要以此为借口,养几个娇妾来?” 张茂只觉头疼,不明白这火怎么莫名其妙烧到他头上来了!旁人他管不得,只他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么?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绕下去,于是伸手抱住闹别扭的裴妍,声音渐缓,低声道:“我并非苛责女子。只是这世道对妇人本就严苛。河东这般行事,最终伤的是她自己——毕竟,大家默认的,男子风流是佳话,女子放纵却会被千夫所指。你看刘曜这事,她可不就差点被齐王抓了把柄?” “哼,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们张家男人各个要上战场,子嗣要多多益善,还说为了子嗣纳妾名正言顺……”裴妍双眼微红。 张茂扶额,她是会总结的。 “阿耶之事,我亦不赞同。”他露出一丝无奈,“只是为人子者,不可妄议尊长。我总不能日日看着自家老子,不让他睡女人?” 裴妍在他的温言软语下心里缓了些。眼角的猩红渐渐退了下去,只是嘴上依然强硬,掉头扫他一眼。 “我要是将来生不出儿子,还不知你要纳多少美人哩!” 张茂却笑着摇头,得意地从身后亲了亲裴妍的耳蜗,引得她一阵痒痒。 “谁能比我家阿妍还漂亮?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我只喜欢女儿!” 言罢,打横抱起裴妍,往内室而去…… 同是漫漫长夜,有人室暖香融,有人却孤枕难眠。 夜凉如水,澄澈的月光撒在显阳殿外的青石台阶上,光洁的青石板瞬间镀了一层白光,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就如——手上这枚。 许是今夜月光耀眼,扰人清梦。羊献容不知怎的,辗转反侧多时,已至子夜,仍是睡不着。 莫名其妙地,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几日前见过的那双狼崽一样的炽亮的眼睛。 那枚玉簧她并未交给大长秋保管,而是被她放进了枕边的方胜盒里——触手可得。 她下意识俯趴在床上,伸手打开盒子,就着光亮的月色,将那枚成色上乘却雕镂朴拙的玉簧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的指间细细地摩挲着其上凹凸的纹路,一如抚过那青年肌肉分明的胸口…… 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少女。天子年过不惑,因平时不常活动,一身软肉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躺下的时候就像一只肥大的肉虫。这样的丈夫,她却不得不忍着恶心与之欢好,甚而,有了孩子。 齐王呢?看似年轻力壮,实则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没行几下就结束了。真真是银样儿腊枪头,中看不中用! 她想起裴妍,明明俩人一般年纪。幼时家里也总拿她俩作比。如今,她看似得了泼天富贵,可是荣华背后的龌龊只能背着人往肚子里咽。 而裴妍呢?那张二郎仙人之姿,谁见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可惜,他的目光从来只在裴妍一人身上! 是了,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高看那胡儿狼崽一眼了。那高大健壮的身子,那龙精虎猛之态,可不就是另一个张二郎! 她在想什么?羊献容猛然回神。 “叮”! 心乱神迷,欲盖弥彰,玉簧被假作无情地掷出,落到玉枕边缘,发出清越的锐响。 羊献容却心头一紧,忍不住俯身将那玉簧又捞回,上下翻看。还好,这玉质地紧密,并没有磕碰的痕迹。 她莞尔,倒是皮实得很——和它的主人一样。那个刘曜看她的时候,虽说收着锋芒,可凭着女人的敏锐,她如何能一无所觉? 她嘴角一勾,还是将那枚带着她的体温的玉簧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方胜盒里。理由冠冕堂皇——这是匈奴王孙给河东公主的信物,岂能不妥善保管? 然而指尖残留的温润触感却挥之不去,犹如一根细丝,轻轻绕在心头。平日不觉得,真到夜深人静,却牵得人心里身上处处发痒。 羊献容索性披衣而起,一把推开内殿的雕花窗棂。朔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她望着宫墙外隐约可见的北斗七星,指间划过腮帮,忽然想起刘曜临去时那个意味深长的回眸来。 她有一瞬的失落,一个皇后,一个匈奴王裔,能有什么勾连?左不过,夜深人静、寂寞难耐时,蹿出的一丝妄念罢了。呵,她自嘲,谁还当真了? “娘娘?”值夜的宫婢听到动静,提着绢灯匆匆赶来。 羊献容敛眸拢了拢衣襟:“去取本宫的焦尾琴来。” 当《幽兰》的曲调在显阳殿上方萦绕时,远在三百里外的山道上,刘曜似有所感,忽而勒马急停,回望洛阳方向。夜风掀起他的玄色大氅,露出里面猩红的劲装——他自幼丧父丧母,由叔父刘渊抚养长大。什么孝期?唬人的借口罢了,早就过了。 “少主在看什么?”心腹随从递上水囊。 刘曜一把接过,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洒落的清水顺着脖颈滑入衣领。朔风冰寒,他却不觉有异,随手抹了把下巴,低笑道:“看一只关在鸡笼里的凤凰。” 那随从是他的十二骑之首,似能意会一二,笑道:“既是凤凰,只有少主堪配!” “呵,这话说得好!且等着,我迟早娶来!” …… 随着刘曜的撤局,京城里暂时恢复了平静。只街头巷尾多了些关于司马家公主的议论。道是始平公主拿了皇后的手谕,强硬地遣散了河东府上的一干男宠,又派自己陪嫁的心腹入府执掌中馈。如今,河东公主不仅不能随意召幸男子,就连吃穿用度也不能随心所欲——始平会随时查账,不允她奢靡太过。 “早该如此!”裴娴点头道,“始平公主就是心肠太软,不然哪有这些事儿!” 她还在月子里,头上带着银灰色的鼠裘抹额,一边拿虎头枕逗弄床上方睡醒的小儿子,一边与裴妍闲话。 她这一胎生的颇为凶险。 裴妍听一边的傅姆讲,说是生产当日,孩子过大,卡在产道里很久。待孩子被拽出来的时候,一点哭声没有,负责接生的稳婆弹了很久的脚心,才听得一声微弱的娇啼。如今孩子已经将要满月,可依然身体虚弱,远不如上一胎的女儿来的健壮。 因此,裴娴格外宝贝这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儿子。亲自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偎着,只喂奶和换尿布的时候才假手乳母。 “妞妞呢?我也给她带了礼物。”裴妍上前逗了逗婴孩,见这孩子确实瘦弱,眉眼却是极清秀的,有点裴娴的影子。 提到女儿,裴娴嘴角噙笑,带着一丝无奈。“她呀,跟猴儿一样,不喜欢在我这拘着,估计在后院里玩儿呢!” 裴妍点头。裴娴的一儿一女,儿子看着文弱,反倒是女儿自小就皮实,跟个假小子似的!都说女儿肖父,儿子肖母,看来果然如此! 也不知将来她和张茂的女儿会不会也这样? 屋里炭盆烧得旺,她身上微微有些发汗,忍不住稍稍扯了一点领口,露出一截白腻的肌肤来。 不料裴娴见此,脸上突然暧昧起来。那不正经的桃花眼儿里,瞬间亮盈盈的。 “昨夜,张二郎用了多大的劲儿啊!看你脖子,不知道的以为是毒虫子咬的呢!” 裴妍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脖颈。她脸上发燥,赶紧起身到裴娴的梳妆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的人儿面色红润,白皙若凝脂的脖颈上却满是深深浅浅的红痕,一路蜿蜒而下,直埋入她的衣襟当中。 “张茂!”她捂着脖子气得咬牙切齿,昨夜就不该让他上床! 原来,长沙王到底对张茂交了底——他有一千私兵,养在城外亡妻的庄子里。可他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操练。言下之意,想让张茂做他的军师。 这事张茂没做犹豫便应下了——长沙王既然敢对他交底,必然也是看准了张家的立场。 张茂派了家将去帮忙操练。自己则每半月去视察检验一次,隔一日才回来。 谁知,昨天他一早出去,晚上她睡得正迷糊呢!他却半夜赶回来,一身风尘又冰冻的身子直往她香喷喷的床上钻。 “咦,你不是应该明日才回么?怎么这个点到家?”裴妍不舒服地推他,声气里满是被扰醒的不满。 “那庄子的床又臭又硬,不如家里的香软!”张茂理直气壮地道,声音里带着丝丝委屈,“我在外面睡不着!” 呵!当年是谁跟她说,军士有一顶帐子、一张皮子就能过夜的! “你先去沐浴!”裴妍拽住被子,连蹬带踹地把他踢下床。 张茂只好囫囵着去洗了把澡。可没过多久,他上床后,钻进被窝的手却不老实地上下乱摸起来。 裴妍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掰正了身子,有人在她的脖子上一阵猛啃。她不耐地扭头避开,嗔怒道:“换个地方呀,这里痒!” 身上的人停了停,很快,便从善如流地顺着脖颈一路亲了下去,还不要脸地吟了首酸诗,什么“蕊心一点藏蜜乳,蓬莱渡水恣意游”。呸! 裴娴见阿妍捂着羞红的脸蛋儿盯着镜子不语,看破不说破地笑起来。 怀里孩子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她安抚着儿子,忽而想起这段时日,薛翊又趁乱睡了一个通房,脸上顿时一僵,心气突然不顺起来。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薛翊倒好,跟着张二郎这么多年,半点痴情没学到,拈花惹草的本事却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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