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瑟对着赵修衍摇摇头,“只是有孕一话事关重大,还劳烦十日后沈太医再为本宫号一次脉。” “公主放心。” 沈太医作揖应声。 望着阶下这一场将休的乱局,赵修翊揉捏着眉心,余光侧看向佯装镇定的孟容璎,抬手便要吩咐李辛散筵,待明日朝后再为百官送去些金石玉器、佳酿珍肴,聊慰中秋。 李辛得了吩咐,忍着身上的鞭疼走到阶前,扬声正要传皇帝口谕时,大殿外忽的传来禁军的启禀声,匆惶急促,“启禀皇上,宫外有人敲响登闻鼓,说要为朝臣伸冤。” 离开的步伐骤然一顿,赵修翊回身,“他们所为何人?” “已故的宋国公,宋知佑宋大人。” ** 一改方才的剑拔弩张,太极宫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朝臣散宴过半,留在恢弘殿中的除却孟谢两家之外,还有奉太后懿旨而留下的楚家。 与先前在金銮殿的对峙相差无几。 越是空旷,便越显得沉闷。 阮瑟回坐到赵修衍身边,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感受着孟容璎惊而恨恨的目光。 心情颇好地尝着时鲜的瓜果,她不忘犒劳赵修衍,“还如方才一样,你只配合我就好。” 虽然戏台上已经换了人,这折戏亦与她无关,但偶时也需她再添一点柴木,好教这把火更为明烈激荡。 她并不担心孟容璎会如何,只是…… 探手与赵修衍十指相扣,阮瑟凝眸看向他,细语柔声,“赵修衍,今晚能不能不要再松开我?” 她本就婉转的音声愈发柔软,又有意被压低放轻,便更似一尾鸿羽,缓缓飞舞转落,投身湖泊,在赵修衍心上眸底漾起更多涟漪。 即便是在三年前,在尚且情好之际,他也鲜少会听到她这般软语轻言,状似相依无间。 不作任何犹豫,赵修衍回握住她的柔荑,珍而重之地应好:“我一定不会再松开你。” 若得天意眷顾、得她恩许,他不想放开的又岂止这一夜。 阮瑟展颜而笑,明媚灿然,落在孟容璎眼中却格外刺目。 也教她本就不安的心思愈发沉重。 孟国公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阮瑟,转而又落回到她身上,面色不霁,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究竟让阮瑟抓住了什么把柄?” 话落,他有意无意地看向龙椅之上的男人。 “不可能。”孟容璎会意,却矢口否认,“她在宫中无人,我又向来谨慎。” 李辛前几日莽撞失手,惹了赵修衍不快,被鞭笞了二十鞭,更不会向阮瑟透露内情。 想到阮瑟曾说的知己相伴,她眉心不由一跳,顿时心乱如麻,“只是幌子。” “他弟弟也已……” “不可能还有人知晓。” “当年宋知佑阵前大意,本就是意外,他亲友甚少,又有什么冤屈要伸?” 甚至直指她身。 甫一想到那禁军回禀时,还特意转述一句,敲响登闻鼓的男子想见她一面,孟容璎心下一紧,隐隐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又被她不留情面的打消。 孟国公斜眼睨向有失分寸的女儿,提醒道:“你的荣辱事关容璋,事关孟家,不得大意。” “她既无证据,你又何必心慌?” “女儿知道。” 掩下心口的不适与涩然,孟容璎低低应声。 宫门距太极宫不远不近,穿绕过小半个御花园后,禁军才将人带到太极宫。 即便得见天颜,男子拜行大礼时也不见丝毫局促,反而神智清明,口齿伶俐地交代前因后果,“草民宋临观,是宋国公的远方堂弟,长居柳山关,今日贸然敲响登闻鼓,是想叩请皇上开恩,为兄长平冤。” “宋国公故去多年,为何今日才上京伸冤?” “回皇上,前段时日草民要随夫人迁去江南,收整行囊时意外发现二堂兄留下的旧信,方觉堂兄蒙冤许多,这才冒死觐见,恳请皇上为表兄做主。” “宋国公当年战死沙场,朕深觉惋惜。边关重地,你要状诉何人?” 赵修翊翻看着当年旧信,颇含威压地看向宋临观,“朝臣若触犯律法,朕不会轻饶。” 宋临观跪地叩首,“草民所要状告之人,是孟国公。” “孟国公包庇其女,为让夫人另嫁他人,指使边关的秦将军对兄长痛下杀手,致兄长战死、二堂兄疯癫,放火烧了宋国公府。” 越是说到话末,他眼中的悲愤越显,抬头看向孟国公与孟容璎时,目光中更似淬过剧毒,恨不能亲手为宋知佑报雠雪恨。 “孟国公为了斩草除根,差人救火时对二堂兄不闻不问,直至他气绝而亡。” “一派胡言!” 孟国公沉着怒气,厉声反驳道:“知佑乃是我孟家女婿,本侯始终将他当作半个儿子,又怎么会命人害他?” “容璎与知佑是新婚,何谈另嫁他人。” 没有理会孟国公的怒斥,宋临观依旧沉着冷静,将信交递给李辛,“这是草民二堂兄的亲笔信,还望皇上过目。” 那封信的字迹略显潦草,却依旧遒劲有力,笔锋千钧。 赵修翊知道宋知佑有个弟弟,亦参加过科举,登第入仕,只可惜在宋知佑战死后不久,他便入了疯魔,不得已辞官退朝。 而今宫中还留有他呈到御前的奏折。 赵修衍乜斜李辛一眼,后者霎时会意,离殿去寻奏折。 见状,阮瑟暗中拽动赵修衍的衣袖,不动声色地看向太极宫外,意思不言而喻。 待陈安也离开后,阮瑟浅斟一杯茶水,低低地同赵修衍道:“韬光养晦,宋临观的确将这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不论是这份忍耐还是魄力,都足以彰显他的决心。 为宋知佑二人平冤的决心。 哪怕他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归的赌局。 而天命未必偏爱于他。 捻弄着手中的菩提串珠,赵修衍颇含审视地扫了阶下一眼,同是低声问道:“你许诺了什么?” “时机。” 阮瑟侧眸,对上身侧人讳莫如深的视线,“一个他求而不得的时机。” 即便他们都知道,宋知佑的战死是意外。 可孟国公当年想在暗中动手亦是真相,只不过筹谋未成,局中人便已身殒黄沙。 个中时日间差,利用好未尝不是一柄利器。 这些可远比阮吴氏污蔑她娘亲是西陈暗探、蛰伏父亲身边只为窃听秘事要可靠、切实许多。 中秋当晚,筵席未散之际,便是最好的时候。 尽管此时太极宫内只余几家勋贵,可这场无端而起的妖风已吹向整座上京城,吹彻前朝后宫。 尽管余风寥寥,亦能还他一身澄澈,半生颠倒命途。 念及此,阮瑟探手止住他拨弄菩提的动作,“你放心,不会横生枝节的。” 除却葡萄酒的意外,而今殿上一切都在她的筹谋之中。 包括宋临观与孟国公的对峙、孟容璎的隐而不言。 “沈太医着急回府吗?” “应当不急。”赵修衍看向翻阅医术、如置身事外的沈太医,“等到席散后,让陈安送沈太医回府就好。” 阮瑟点头应好。 扫视向正不断举证、步步迫紧孟家的宋临观,她面色平静地望向孟容璎,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无声启唇,道出两个字:“因果。” 孟家筹谋送她一场囹圄,她便还以今日果,告慰前尘。 望着有恃无恐、巧笑言兮的阮瑟,孟容璎愈发攥紧双手,圆润的指甲险些要陷入掌心,迫她清醒。 她万没想到,宋家竟还有远房亲戚;没想到宋知佑弟弟纵火前还留下后手;更没想到她父亲当年竟动过谋害宋知佑的心思。 亦不曾料到,这些人、这些物什都会被阮瑟所用,成为反噬孟家的剑刃。 掌心处的疼痛愈加明显,孟容璎不敢抬眼多看,生怕会再惹起阮瑟注意。 长吸一口气,她凝神看向宋临观,反驳道:“宋公子口口声声说秦将军是受父亲指使,可秦将军如今身在何处?” “只凭一页不知出自何处的信笺,未免太过不可信。” “事实确凿的笺信,远比信口雌黄的人证要可靠许多。”宋临观不惧孟家,“秦将军身殒沙场,只留下这封信。” “还附着孟国公的密信。” 将东西一并交由宫人、呈上御前,他复又看向孟容璎,“得知自己夫君被人暗算,夫人竟是质疑草民的物证,而非质问幕后人。” “难道夫人就这般心虚吗?” 赵修翊打断宋临观的质问,吩咐李辛将宋知佑弟弟的手信交给赵修衍,“宋国公的确是战死沙场。孟国公一事朕会着大理寺彻查,绝不姑息。” “当年宋国公府走水一事,却是他刻意为之。” 烧红上京半片天,亦连累孟容璎不得不改容换貌,没有丝毫冤情。 即便是在陈年旧信中,他也丝毫不避讳这件事。 “他纵火,烧去半座国公府,亦让我毁去半边容貌。” 孟容璎读懂自家父亲的眼色,深吸一口气,双手撑着几案起身,“如今凭他一封空口捏造的信,你就敲击登闻鼓、污蔑我的清誉。” “奉养婆母,连年拜祭,我孟家从未亏欠你宋家人,而今却得你一番构陷。” 许是坐得太久,乍然起身时她尚未缓神,立觉眼前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人影与明暗交织重叠,只教她阵阵发昏。 狠狠掐上腰际,孟容璎强迫自己清醒,上前提裙跪地,“臣妇恳请皇上为我孟家……” 话音未落,她眼前的昏暗便愈发明显,侵吞烛火,逐渐归于满目黯暗。 无声无息中,孟容璎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谁人推了一下,再也维持不住摇晃的身形,昏迷在地。 飞快地看了一眼蓦然攥紧信笺、几欲克制的赵修翊,阮瑟垂眸,似有什么彻底尘埃落定。 没有过多地沉浸在揣测中,看着被请上前的三位太医,她低低的轻咳几声,神色略显焦急地问询道:“还劳烦沈太医仔细瞧瞧,宋国公夫人是不是也用不得葡萄酒?” 今晚她是如此,再多孟容璎一个倒也不足为奇。 可她清楚,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不欲多言,一句过后阮瑟便安稳坐在赵修衍身边,同所有人等着太医一声回禀。 满殿的争执、伸冤、对峙都因为孟容璎的突然昏迷戛然而止,不多时,沈太医才神情古怪地松了手,眉目间还沾有些许狐疑。 见状,孟国公赶忙问着孟容璎的景况。 “宋国公夫人,恰有一个月的身孕,胎象尚且稳固,只是急火攻心,这才致使昏迷。”稍显年轻的太医支支吾吾地答道。 另一位太医亦是同样的说辞。 玉阶之上,赵修翊手中的信笺愈发皱得不成样子,一手紧攥成拳,青筋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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